苏东坡的香茶闲玩常跟着性情走。精美的兔毫盏与普通石制的炉鼎,高级沉香与日用的柏子,在他的眼里,没有高低之分。这跟他的处世方式类似,与人交往,不在乎其他,看重的是循于道、丰于德。无论在日常闲玩,还是遭遇磨难时,他总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跟常人一样,苏东坡遭遇了挫折,情绪也会消沉,不过,在他的诗词中屡屡能见到乐观的表达,凭借玩香品茶度过那些艰难时光。
他人生的第一次罹难,被贬黄州,起初情绪郁闷,身体虚弱,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明显改观,写出了这样的诗句:“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煎熬岁月能写出如此乐观的佳句,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一段时期的反思写成的,这期间又采用诸多养生方法,其中就有静坐闻香。
通过静坐闻香,求得内心的清闲与平宁。苏东坡闻香所用的香材,无论名贵与否,事香唯求安闲。后人以为他常闻沉檀龙麝,其实不然,柏子、芸草等普通香材常出现于他的诗词中,“铜炉烧柏子,石鼎煮山药。”中医文献说柏子香能清热解毒、净化空气。从他的一些描写柏子香的诗词中可看出,这类闻香方法简单,柏子先脱水晾干,再储存于瓷罐,然后在铜炉中焚烧。如此简易,今天的爱好者倒可模仿一下。购置一个小铜炉,有年份的更佳。铜炉太沉,或替换一个龙泉瓷炉,宋代或元代的,甚至是质量高的仿品都可,小巧一点,方便携带。工作之余,茶歇之时,在一个安静的窗前,十几分钟,焚烤柏子少许,瞬间出香,随着苏轼,风雅片刻。当然这短时的玩香只是过过瘾,香效有限。真正的风雅,在于你舍得花上一两个时辰,心情闲下来,事先素食清身,然后试着闭目静坐、运气闻香。若能这般风雅数月,肤色会好,还会清心怡情,乃至疏肝理气。现代科学证明,如此闻香益于身心。
苏东坡常用柏子闻香,同时代的其他诗人也是,并不一味地追求奢华的香事,奢华风雅现于香之内,不在香之表。
芸香也是常见香草,也易于日常闻玩。“应念雪堂坡下老,昔年共采芸香。”描写了苏东坡在黄州时常采摘芸草来闻香。他的《沉香山子赋》,一开篇也提及芸草等各类香草,“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其中芸草尤为他所喜爱,这是一种草本植物,常用于书房。芸草能避蠹虫,藏书者常用芸草入书页内,书房遂雅称芸斋。
以上所述,只是日常闲玩。倘若要想深入闻香的堂奥,得继续跟随着苏东坡,看看他是如何玩合香的。所谓合香,即根据自己所好,把几种香料掺和在一起,使之醇化、发酵,古称窨香。窨香耗时,今人鲜用。不过,想学宋人风雅,时间上吝啬,只能“望其项背”。苏东坡等诸多文人喜欢自制合香,此风气在宋代很盛,也成了宋代慢生活的主要风景。他给弟弟的一首诗,描写了合香香材以及制作合香篆香的情景,《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旃檀婆律海外芬,西山老脐柏所薰。香螺脱黡来相群,能结缥缈风中云。一灯如萤起微焚,何时度惊缪篆纹。缭绕无穷合复分,绵绵浮空散氤氲……”这首诗反映的,是苏轼以新合印香、银篆盘一具作为寿礼赠送给弟弟苏辙。诗中提到的“旃檀”“婆律”“香螺脱黡”,通常指檀香、龙脑香和甲香。香螺沉水、麝脐,为名贵沉香,还用上普通香材柏子。这些都被当作合香材料,根据“君臣佐使”的原理配方完毕,把香料捣成粉末、和匀做成了合香粉,以此填入篆香盘,点燃后如萤起微焚,追逐篆体字走香。这是一种很高级的闻香方法。这些香材皆来自青山绿水,是大自然的精华,古人以为,以这般具有仪式感的制香玩法,显示了对大自然的恭敬,进而培养耐心、虚心和恒心。
篆香之法今天被延续,只不过,大多被简化,留用了十分之一的制香工序,以几分钟的打篆来取代古人得用一两个时辰才能完成的香事。玩香时间可以缩短,但弥漫其间的风雅、性情养炼不可做减法。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