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小说与散文亲近
——洛华两个小小说的阅读印象
?春秋
最近在看韩少功先生的《马桥词典》。不是说最近看，这本书看了很多遍，时常会拿起来回顾一下。这部长篇小说我在阅读时，并不把它当作小说来读，认为它实际上更像散文。把长篇小说写得像散文，还让人爱不释手，这是不可思议的，也说明韩少功确实是厉害。同时，也证明文无定法是真实的，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悟性、胆量。
关于散文和小说，这两种文体一直是互补，相通的。用散文的笔触写小说，或者用小说的叙述来写散文，都是可以获得不一样的阅读体验。特别是小小说，其本身短小的文体，就与随笔十分切合。而小小说在题材、情感、结构上，是最为灵活生动的，小小的身段，在大大的艺术空间中闪躲腾挪，怎能不游刃有余。
当下小小说经历了几十年的发展，求变的声音也确实很多，但纵观小小说现状，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大多数小小说依然是在故事的情节里翻跟头，读来除了情节的曲折，并不能给人带来一些新鲜的阅读感受。而一些拙劣的作者，甚至在讲故事的过程当中，把握不住故事的节奏，于是拼命在行文上压缩语言，结果故事是讲出来，但语言干瘪，没有一点回味，就像是写的一个提纲。这样的小小说，读来味同嚼蜡，实在是在败坏小小说的名声。
洛华是浙江的一位作者，创作的经历不长，写作上主要是小小说，我读到她的作品不多。但它在小小说的写作上很有一些小巧功夫，语言的把握上，精准传神。而她的胆子也大，在文体变化上，敢于尝试。
前一阵读到她的两篇小小说，一篇是第三人称写的《母亲和母亲》，一篇是第一人称写的《梦里春风》。这两篇小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没有具体的完整故事。《母亲和母亲》写的是女儿病了，做母亲的来照顾女儿，情节很简单。《梦里春风》写“我”在工作的村庄里，认识了一个单身的老女人，对她很好奇。接下来“我”辞职了、离婚了，也没甚具体情节。
小说如果没有故事，就只剩语言，那就是散文了。但是，洛华的两篇小小说很明显有着故事，只是她在叙述中没有写出故事的全部，而是零星地展示一点故事的碎片，却在语言上给人以阅读空间。这种作者的克制与读者的发挥，构成了洛华小小说的一个完整整体。而读完之后，我们回头来看，洛华的小小说只是一个散文的外壳。
“母亲辞去了工作，来照顾米粒儿。”这个语言，干净利落，就这几个字，就营造出语言的一种氛围，让人感到语言背后的沉闷，以及压抑。
一直以来，文学里都认为散文是感性的，小说是理性的。感性的散文以在字里行间传达感情，理性的小说在字里行间塑造人物。这是散文和小说的各自立场。当然，这个立场在中篇小说、长篇小说中，可能会更明显。至于微型小说，如果我们还保持这个立场，那么必将小小说带入枯燥的模式之中。
洛华在小小说当中的语言明显是感性多于理性的。“母亲辞去了工作，来照顾米粒儿。”这样的一个开场，不仅是故事的打开，也是情感的汹涌。“辞去工作”，是母亲对米粒儿的情感，也是洛华对“母亲”的情感，可怜天下父母心。正是因为情感的交错，这样的开场才营造出让人沉闷与压抑的阅读体念，这也就是散文中说的语言氛围。而在整篇小说中，洛华并没有将笔触涉及故事的情节，而是一直用这种氛围在引导读者。她淡淡地叙述着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也平静地叙说着丈夫对妻子的无动于衷。小说在平静中形成的对比，鲜明但并不激烈。相反，当米粒儿看见坐在窗前看手机的丈夫时，突然想起“这神情还真像儿子看动画片儿的样子。”这样的叙述，平静得像九月的湖水，却给人无限的沧桑。
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周波先生曾经说：“把故事隐藏在语言后面，用语言的张力去完成读者心中的故事，那才是小小说该有的样子。”这句话，应该是小小说改革与创新的真知灼见。小小说本身文体短小，如果仅限用于讲述一个故事，语言仅仅只为情节服务，那么，小小说必将显得单薄，透明，没有嚼劲儿。在有限的空间展现无限的可能，是小小说的终极走向，那么在文体上的创新，是小小说必将跨出的一大步伐。
《梦里春分》里的“我”，在经历了“恋爱、成家、生娃、养娃、争吵、离婚，看着自己像花儿一样从越来越艳，到慢慢萎靡起来。”的过程之后，突然间，“我”“就想起阿榕来。”通篇小说里，你找不到“阿榕”的任何故事，她仅仅是一个“村里人都说阿榕脑筋有点不大灵光”的女人。“我”离婚之后，为什么想起“阿榕”，作者也并没有说。但是，在没头没脑的文字中，“阿榕”在这篇零散的文字中，无疑只是一个象征，是“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生活之后，心中对生活的认识。所以，最终当我在车里醒来的时候，才会说：“后备箱里那些衣服我还能继续穿的。”
这篇文字里面，每一个人物的形象，都是感性的产物。作者笔触没有探及任何一个人的内心，却又时刻在流露作者的内心。这种在小说中直接流露作者情感的写法，很明显是从散文中借鉴出来的。小说可以借故事的主人公说出作者想说的话，但是并不会在字里行间直抒作者胸臆。
读洛华的小说确实不多，但是，这两篇小说所展现出来她在文体上的探索精神，以及对故事叙述上的剪裁与扩张的能力来看，这种尝试是可以在小小说未来之路上，别开生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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