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克段于鄢里的郑庄公,在兄弟相残,

公元前年,春秋时期的中原大地上,发生了一桩兄弟相残,母子反目的人间惨剧。

影视剧中的寤生

这个故事发生在东周初期的郑国,当时郑国君主郑武公娶了一位夫人,名叫武姜。先生了个大儿子,因为生的时候难产,武姜就给他取名叫寤(wù)生,即为“难产”之意,还很厌恶寤生。

武姜后来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叫做共叔段。武姜喜爱这个小儿子,想让他做太子,不过郑武公没答应。等到寤生继位,是为郑庄公,武姜为小儿子要了一块封地,叫京城。小儿子共叔段就在封地里,大肆地建造宫殿,造得比庄公的宫殿还要大还要气派。

当时有位大臣祭仲就看不下去了,跟庄公说:“君主啊,您是国君,叔段是臣子。按照制度,他的宫殿怎么能造得比您的还大呢?”庄公说:“母亲武姜要这样,我也没办法啊。”祭仲说:“武姜是不会满足的啊,不如早做安排。”

庄公听完之后说了一句名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我就等着瞧吧。”

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左传·隐公·元年》

时间一天天过去,共叔段的实力越来越大,多占了几个地方做自己的封邑。又有大臣公子吕沉不住气了,对庄公说:“君主,可以动手了吧。”庄公说:“再等等,他没有正义,迟早崩溃。”

后来共叔段终于做好准备,安排好兵马,打算进攻郑国国都。与母亲武姜约好时间,届时她做内应,打开城门。有人把共叔段起兵的日子告诉庄公之后,庄公说了一句:“可以了。”就命令一位将军率军进攻京城,结果京城人民都不支持共叔段。共叔段兵败,只好逃跑,出奔共国。

郑伯克段于鄢

这个故事在孔子所修订的《春秋经》中,称其为“郑伯克段于鄢(yān)”。故事还有后续。

庄公处理完共叔段的事情之后,想起来还有个同伙武姜,就把她安置在一个叫城颖的地方。史书上说安置,其实类似于关了起来。还发誓说:“除非到了黄泉,不然别见面了。”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左传·郑世家》

不过后来庄公又后悔了,就这么一个妈?能怎么办呢?但又不能出尔反尔。这时一位叫颍考叔的大夫,给庄公出了个主意:“挖个地道,在其中相见。”于是,庄公就照这样做了,与母亲武姜在地道中相见和好。

掘地见母

这也是个典故,叫“掘地见母”。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篇幅不长,但是对后世的影响很深远,以及庄公本人给后人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后世文人透过这件事情,对庄公的普遍评价就是阴险狡诈,工于算计并且虚伪无耻。

那么,文人究竟是从什么角度出发,得出这些评价呢?这些评价到底客不客观呢?

请看下面一段。

(1)不得已而为之

春秋三传

春秋三传之一的《谷梁传》中,透过这个故事对庄公的评价,就是四个大字:“处心积虑”。

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春秋谷梁传·隐公·元年》

这词不是什么好词,而且是意味深长,实有贬低庄公的意思。不仅指出庄公城府之深沉,算计之无遗,手段之凌厉,更是讽刺了庄公就是存心培养叔段谋反之罪,以便于最后高举义旗,一举将他击溃,永除后患。

并且,《春秋经》所用的“郑伯克段于鄢”这几个字,也非常耐人寻味。在“春秋三传”中都对此有解释,称庄公为“郑伯”,不称为兄,意指他不像个做哥哥的,没有及时劝弟弟叔段回头。用“克”字,即是强调庄公残暴,又是体现叔段是谋逆罪臣。只将叔段称为“段”,既不称为“弟”,也不称“公子”,就是贬斥叔段没有做弟弟的样子。

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兄不兄,弟不弟。

影视剧中的叔段

这几个观点是儒家站在礼法的角度上,对庄公做出的评价。那么这些观点究竟对不对呢?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并不全面。这都是在讨论兄弟之情,或者说是家庭伦理关系,是一种小义。我们不要忘了,庄公除了是叔段是兄长,更是郑国的国君。叔段虽是弟弟,也是庄公的臣子。

所以庄公必须要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上,去考虑他这个弟弟。而且只要他弟弟一直存有篡位之心,庄公就总有一天要面对叔段的篡位之行,那就不得不除掉叔段。因为这是一颗会造成整个国家动乱的炸弹。

并且庄公也不得不通过这样的方式去除掉叔段,先姑息他壮大谋反势力的行为,抓住他谋反的证据,定了谋反罪后,再一举铲除。

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的消除叔段这个国家隐患,因为庄公还是要考虑到亲兄弟情面的,如果只是违反制度的小错误,碍于情面也不好从重治罪,顶多小惩罚一下,后患还是在的。只有谋反之罪,这滔天大罪,再怎么惩罚都不为过。

这一点,易中天先生在他的著作《易中天中华史》中也有论述:

叔段虽为心腹之患,彻底根除却需要时机。毕竟,此人是自己的亲弟弟,老妈的亲儿子。仅仅因为他违规违纪就大动干戈绳之以法,情理和情面上都说不过去。有这层关系在,下手就不能太狠,顶多只能把他叫来训一顿,再挪个地方。

同时,更大的原因在于叔段的后台是两亲兄弟共同的母亲:武姜。有这么个妈在,袒护叔段,庄公教训叔段的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的。

影视剧中的武姜

还有关于“春秋三传”中评价庄公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和义务,没有起到规劝弟弟的作用,以至于叔段酿成大错,其根本原因并不是庄公不想劝,而是劝不回来。因为从表面上看,是庄公和弟弟之间的争斗,本质上是庄公和母亲武姜之间的争斗。叔段想要篡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武姜的意志,加上长期以来的溺爱和纵容。

此人既然有武姜这个大后台,治理整顿的结果便可想而知。就连教训和移封,都未必能够实现。因此,不能治标,只能治本。治本的办法,是一次性地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打击,将叔段和武姜都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再也别想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但,这需要一个罪名。这个罪名就是谋反。——《易中天中华史》易中天

而且武姜偏心叔段,由来已久。一直以来在感情和意志上都对小儿子篡位进行了支持。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爱共叔段,欲立之。——《左传》

他们二人为了扳倒庄公,夺取国君之位,也可以说是处心积虑。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左传》

这里说的是武姜为叔段向庄公要了一块封地,有了封地才有谋反的资本和实力啊。而且,在此可以看出武姜心机之重,请看下方的春秋时期郑国地图。她先是要了一个叫“制”的地方,这地方就是虎牢关,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美誉,易守难攻。而且这个地方离郑国都城“新郑”比较远。如果叔段在这里独立建国,庄公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

春秋时期郑国地图

不过,好在庄公应该是看出了这个心思,没同意,给叔段封在了京城。在距离上比制离新郑要近,这就方便管控。后来果真如庄公所料,叔段反了。

所以,庄公如此“处心积虑”对待叔段,也是属于无奈之举,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庄公在击败叔段之后,又是怎么对待叔段和武姜的呢?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呢?

(2)君臣、兄弟、母子之间的仁义

庄公

《左传》中记载,叔段准备好起兵谋反的时候,被庄公知道了,庄公马上派将军带人讨伐京城。结果京城人民都反对叔段,叔段就逃到了鄢地,庄公讨伐鄢。叔段最后逃到了共地。所以史书称之为共叔段。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左传·隐公元年》

叔段逃到共地之后怎么样了呢?庄公有没有继续讨伐他?《左传·隐公元年》之中并没有记载。但是,从《左传》后面的章节中,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的。

郑伯······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左传·隐公十一年》

郑伯就是指郑庄公,弟是指共叔段。这里是庄公对大臣说,自己不能与弟弟叔段和谐相处,反而使他流落四方。在此可以看出,庄公在叔段逃到共地之后,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因为据庄公所言,从隐公元年直到隐公十一年,叔段都在“糊其口于四方”,证明还活得好好的。当然也没有允许叔段再回郑国。

这一点,易中天先生在他的著作《易中天中华史》中也有提到:

事实上叔段到了共就平安无事,庄公也没派人去捉拿或暗杀。

而且,据《左传》后续记载,叔段谋反失败,逃到共地之后,还是保有后代的。郑庄公死后,等到其次子郑厉公继位时,说过这么一句话:

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左传·庄公十六年》

意思是说,不可以让共叔段在郑国没有了后代,随后厉公就让共叔段的孙子回到了郑国。从这里可以看出,叔段逃亡之后不仅日子过得不错,还有子嗣,并且后来又回到了祖国。这足以证明,庄公对弟弟叔段还是有仁义在的,不然凭着叔段这项谋反大罪,庄公完全有理由把他以及他的全家都杀死。

还有一点也可以看出庄公的为人,就是他“掘地见母”。先看史书记载:

遂置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颖考叔为颖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左传·隐公元年》

这段是说,叔段事败之后,庄公把同谋者母亲武姜关了起来,并说:“除非到了黄泉,否则我们别再见面了。”不过后来又后悔了,在颖考叔的建议下,挖了个隧道,比作黄泉,与母亲相见。

庄公和颖考叔

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庄公对母亲还是有基本的孝和礼在的。首先,庄公把母亲关到颖地之后,后悔了,“既而悔之”这四个字就能看出来。那么为什么后悔呢?《史记》里给出了答案:

居岁馀,已悔思母。——《史记·郑世家》

庄公曰:“我甚思母。”——《史记·郑世家》

因为庄公想念母亲。那么在庄公感到后悔之后,颖考叔听到消息了,才来启发庄公。庄公再“公语之故,且告之悔”。然后才有了“掘地见母”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见母,要挖个隧道呢?《史记》也有说明:

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史记·郑世家》

原因是庄公厌恶违背誓言,毕竟作为一国之君,君无戏言。所以搞这么大一个工程只为与母亲相见,也是情有可原的。

综上所述,庄公在对待有谋反之罪的弟弟和母亲时,还是留有君臣之仁、兄弟之义和母子之情的。

(3)结论

从“郑伯克段于鄢”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庄公在对待亲弟弟和亲妈谋反的这件事情上,表现得确实很有城府,心机很深,手段也很凌厉。但他只是对事不对人,纯属没有办法,毕竟这两个人与庄公的关系实在太特殊了。

针对至亲谋反这件事情,他作为国君,站在国家大义的角度上,又要兼顾到社会舆论,不得不出此下策,像对待敌人一样,养大叔段势力,坐实谋反罪名之后,再一下子铲除。这样既消除了国家隐患,又没有太大的舆论压力。

同时,考虑到亲情和家庭关系,庄公在对待谋反罪人叔段和母亲时,也是手下留情的。既保全了叔段的性命和子嗣,又与母亲和好如初。

总结起来,庄公做事情,很有计谋,毫不手软,但是为人仁义尚存。

参考资料:

1.《左传》

2.《春秋经》

3.《谷梁传》

4.《易中天中华史》易中天

5.《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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