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寺遗址对应帝尧之都,这是近些年比较热门的讨论,但在进行这个讨论之前,我们非常有必要先搞清楚帝尧是谁?
陶寺遗址--观象台在这里,我有必要先给出一个结论,即:帝尧不是陶唐氏。关于这个结论的具体考证,我会在后续的文章中给出,下面会简略地阐述一下二者的不同。
最早的“陶唐”见于《尚书·夏书·五子之歌》,有“惟彼陶唐,有此冀方”,此句也被孔子也引用过,记载在《左传》里。除此之外,《左传》中还有四处提及了“陶唐氏”,其中有三处出自晋国祁姓士氏之口。《国语》中仅有一处“陶唐氏”记载,同样与祁姓士氏有关。
此外,在《左传》和《国语》中也都有关于“尧”的记载,《左传》中出现两处,《国语》中出现六处,主要记载了尧同舜、鲧、丹朱、伯夷、伯翳和重黎之后之间发生的事,但所有这些叙事都与“陶唐氏”不构成关系。
此外,在《吕氏春秋》里,陶唐氏同帝尧出现在同一篇章里,并且是被单独罗列的。
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著,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宣导之。……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帝顓頊生自若水,实处空桑,……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帝尧立,乃命质为乐。
《吕氏春秋》的这个说法也是后世讲“陶唐氏作舞”的出处,显然,在《吕氏春秋》这里,“陶唐氏”同“尧”也不构成关系,而且,“陶唐氏”要比“尧”早得多。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太史公在《史记》里也是把陶唐氏和帝尧区分开来的,真正把帝尧等同于陶唐氏的可查到的最早古籍是《孔子家语》,而《帝王世纪》继之,《孔子家语》同王肃有关,《帝王世纪》为皇甫谧所著,都是魏晋时人,这两部书里的确有很多真材料,但关于上古部分,其整合的意图较为明显,可信度较低。
关于尧的身份,其实《国语》里已经给了明确的说法。
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尧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郊鲧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周人禘喾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国语》
这里的“郊”指的是郊祭,周人对应后稷,商人对应冥,夏后氏对应鲧,有虞氏对应尧,前三个很明显,都是对应自己族群的祖先,那么,有虞氏会是例外吗?
另外,《国语》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其在有虞,有崇伯鲧”,与之对应的《国语》中还有这样一条记载:“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谁“殛之”呢?《国语》中同样给出了答案:“是故舜之刑也殛鲧“。
《左传》的答案却是:“昔尧殛鲧于羽山”,比对《国语》和《左传》,我们会困惑于鲧到底是舜杀的还是尧杀的,但仔细比对,我们能发现两者记载上的差异,即一个“刑也”,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鲧违帝命”的“帝”其实是尧,而舜是执行尧的命令而杀死了鲧的那个人,这与《史记》所载的舜臣尧,驱逐“四凶”、惩罚“四罪”之后才继任帝位是相合的。
也就是说,鲧与尧是同时代的人物,且死得比尧更早,那么,“其在有虞,有崇伯鲧”又该作何解释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尧是有虞氏的早于舜的某一任首领,而鲧是当时的一个被称为“崇”之方国首领。
那么,过去认为的“陶唐氏”和“有虞氏”每代仅有一位首领显然是不成立的,也不符合今天的考古结论,如陶寺遗址前后持续了四百余年,呈现王国形态,只有一位首领是说不通的。
接下来,我们推论一下尧的可能性。
在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帝王(首领)都有与之相关的征伐史,而征伐往往会伴随着迁徙。所以无论是尧还是舜,都不会是“生于斯,死于斯”的,结合《左传》、《国语》和《山海经》中的记载,尧、舜是一路征伐,一路迁徙的。
从北到南,从“四凶”到三苗,体现的都是征伐。
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左传·文公十八年》
揭去美化的外衣,这些功绩背后其实就是族群战争,这与考古结论证实的在距今年左右发生过的激烈的社会动荡相吻合。
简单点说就是:顺服的就成了“八恺”,“八元”(十六相),抵抗的就成了“四凶”。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看“四凶”的来历和背景。
《左传·文公十八年》有: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嚚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
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
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
浑敦对应帝鸿氏;穷奇对应少皞氏;梼杌对应颛顼氏;饕餮对应缙云氏。
这上述四个“氏”中,除了缙云氏比较陌生外,其它三个也都见于其它文献,而少皞和颛顼更是《吕氏春秋》所讲的“五帝”之二(其它三帝:太昊、炎帝、黄帝)。
帝鸿氏见于《山海经》,为帝俊八子之一。
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山海经·大荒东经》
关于帝俊的来源以及《大荒东经》所载区域,我会在以后的文章中单独论述,这里仅给一个结论:帝鸿氏一族大致生活在今天的山东境内,可能要偏北一些。
少皞氏出现在山东,时间可上溯到距今年左右的时候,其城址大致在春秋时期的鲁国境内。
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左传》
伯禽是周公旦长子,代父经营鲁国。
颛顼氏的统治区同少皞氏似乎有个错位,大致在今天的山东西部、北部和河南东部。
今兹岁在颛顼之虚,姜氏、任氏实守其地。——《左传》
这里的姜氏指的是春秋时期的齐国,任氏为薛国。
也就是说,舜所征服的“四凶”,有“三凶”在今天的山东境内,而当时,舜还是尧的臣。
这样的征服必然会伴随着尧舜集团向东迁徙,所以舜之邑在商丘的虞城并不奇怪,而尧葬于山东境内也是符合常理的。
菏泽--帝尧陵需要说明的是,上古时期存在禅让制是可信的,其本质就是氏族内部轮流执政制度,也就是说,新首领同老首领必须是亲族关系,并实施内婚制,即老首领会把女儿嫁个新首领,这个习俗被后来的商族继承。
综上,我们可以捋出一个脉络,有虞氏来自北方,在更久远的时候,他们可能是颛顼分化出来的一支,始于幕,活动于今河北保定、京津、辽东一带,在距今年左右的时候,南下迁徙,有虞氏崛起。
而在有虞氏崛起之前,黄河中下游流域被一个强大的方国掌控,这就是陶唐氏,而陶唐氏在冀方,即《夏书》:“惟彼陶唐,有此冀方”,这个“冀方”并不是后来的冀州,而是今天的山西运城及临汾一带,后来的夏禹也是建都于此,传至太康失国,这是《五子之歌》有此一说的原因。
讲二里头遗址是夏都也是可信的,但二里头成为夏都应该是少康复国之后,甚至更晚。
在陶唐氏到达晋南之前,这里应该已经存在一个方国了,即是“大夏”,夏后氏的“有夏”这个氏,可能是来源于更古老的那个“大夏”。
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左传》
这个“实沈”是高辛氏之后,同担任陶唐氏火正的阏伯是兄弟,需要交代一下的是,高辛氏同帝喾不构成直接关系,二者被整合不早于战国晚期,我会在后续的文章中单独论证这件事。
“唐人是因”的“唐人”即是后来的祁姓的源头,也就是陶唐氏,《左传》记载了“季札观周乐”一事,鲁人为季札歌《唐》,他想到了陶唐氏,原因在此。
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左传》
陶唐氏的衰落很可能同有虞氏的崛起存在直接关系,但有虞氏的重心并不在晋南,而是山东及河南东部,也可能是有虞氏在晋南并没有站住脚。
舜在河南虞城建都,而阏伯的商丘被相土占据,相土为有虞氏的司徒契的孙子,丹朱的后裔在今河南遂平县境内建有房国,而皋陶一族向南深入到淮水流域。
总之,尧舜集团的政治中心在东而不在西,至少晚期是这样的,但他们的起源却在冀北。
传说帝尧的出生地在今河北顺平县的伊祁山,这个可信度是有的,另外,“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史记》),这个“妫汭”即是古妫州境内的妫水,即今天的北京以西,张家口以东的妫水河。
也就是说,以先秦的史料记载及考古结论来推导,北来的有虞氏取代了陶唐氏的盟主地位,二者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敌对关系,因此陶唐氏后裔强调“以服事夏、商”,并不包括有虞。
陶唐氏衰落之后,并未彻底灭亡,其后裔唐氏仍然在晋南、豫西一带占有一席之地,前后持续了一千多年,这也是祁姓士氏骄傲的资本,到了周成王时期,唐国被周族攻灭,其土地被封给了周成王的弟弟唐叔虞,“桐叶封弟”的典故即是由此而来。
那么,我的结论是,同陶寺遗址构成之间关系的其实是陶唐氏,前后持续了四百余年,而陶寺晚期对应的是陶唐氏的衰落期,与有虞氏的尧舜是平行关系,陶唐氏衰落后,其后裔仍然活跃于晋南、豫西。
而帝尧的主要活动区域在今天的河北、京津及山东,他们同岳石文化存在某种密切联系,其存在一个从北向南征伐的过程,也就是说,岳石文化同辽西的夏家店下层文化、山西中部、北部的白燕文化等构成脉络,是有虞氏的源头。
而商族同有虞氏又密切相关,商祖契是舜的司徒,这是可信的,或者说,商族的老祖母来自有娀氏,而有娀氏只是有虞氏分化出来的一脉而已。所以商人“禘舜”也是明正言顺的。
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国语》
尧王城遗址那么,地处山东日照的尧王城遗址,即便不是帝尧的都城,也会同尧舜集团存在某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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