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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雅骚》作者:贼道三痴
精彩内容:
张原立在侯之翰边上,等候县尊大人答题,那侯县令苦思良久,捻断了数根须,也想不出能对得上“烟锁池塘柳”的佳句,抬眼看对坐的王思任,苦笑道:“此对甚难,老师可有佳对?”
王思任瞅了瞅不动声色的张原,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天音兄还得问张原才是。”
侯之翰便问:“张原,你已想了数日,可有好对句?”
绕了一圈,侯县令又发问来考张原了,是张原自己出的题,考官考生都是他,不作弊那也天理难容。
张原道:“禀县尊,学生拟了这上联后,为求下联,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倒是思得两个对句,却都不甚合意——”
侯之翰道:“说来听听。”
张原朗吟道:“灯堆银汉桥。”
“灯——堆——银——汉——桥。”
侯之翰和王思任一起吟哦品味,侯之翰道:“五行部首倒是有了,这意境差些,还有么?”
张原又吟道:“桃燃锦江堤。”
王思任赞道:“这句好,虽然与上句‘烟锁池塘柳’相比还是略为逊色,平仄也稍欠妥,但也称得上妙对了。”
侯之翰也点头附和:“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诚然妙对。”
张原道:“两位大人过誉了,这种对句总难免堆砌牵强,白白耗费心力,于心智学问无补,学生现今是专心读书,已不再想这些雕虫小技了。”
侯之翰连连点头,现在看张原的眼光已与先前不同,和颜悦色问:“已学制艺否?”
张原道:“还没有,学生以前贪玩失学,自患眼疾之后,才翻然改悔,目下正读春秋三传,学生以为,若四书五经都未读通就早早学制艺,那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只恐成为学问空疏、不谙时务的迂腐之人。”
王思任拊掌道:“此言大善,正是力健行远之策,好,那我就来考考你的春秋经义,左传读了没有?”
张原道:“已通读。”
通读和已读是大不一样的,读过一遍就是已读,而通读则是基本掌握了全书的意韵。
王思任点点头,正要开口提问,忽然失笑,对侯之翰道:“天音兄是治春秋的名家,还是天音兄问他吧。”
侯之翰科举本经就是《春秋》。
侯之翰推让一番,最终还是由他来问,既知张原学问不浅,那他当然不会只让张原背诵经传,思忖片刻,发问道:“春秋经传,以你之见,是偏重读经,还是偏重读传?”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很浅也可以回答得很深,这就要看张原对春秋经传义理的领悟。
张原想了想,答道:“圣人作经,虽云微言大义褒贬系于一字,然非浅陋者可识,必于三传熟思玩味,方能贯通,若只从圣人之经钻研,舍三传而不事,譬如渡江河而忘舟楫,欲其济溺,胡可得乎?”
侯之翰听得双眼发亮,张原此论很有见识,是认为要经传并举,侧重于传,这与今之士人重经轻传的学风颇有不同,赞道:“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难得,明年二月县试你来,本县取你。”
张原赶紧谢过县尊大人。
王思任笑道:“凭此一问,就算过了县试了吗,天音兄不怕人说你包庇?”
侯之翰大笑道:“似张原这等人才,正该曲意包庇,当然,明年县试还是要来参加的。”
那边席上的王家女郎以手支颐看这边张原应考,嘴角含笑,忽听王思任咳嗽一声,赶紧坐直身子,目不斜视地吃菜。
王思任问:“张原,你吃饱了没有?”
张原实话实说道:“学生还没吃饱。”
侯之翰笑道:“只顾考他,几乎忘了他还没吃饱,去吃,去吃,莫急,等下本县派人送你回家。”
侯县令心情愉快,在他治下发现一个人才那也是他的政绩之一,日后张原若能科举扬名,侯县令就是他的老师,就算张原官做得再大,见了他也得尊称老师,大明朝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皆由此而来。
张原的确饿了,因为张大春的事他中午都没吃饭,这宴席的菜虽清淡却鲜美,花白米饭更是香软可口,十五岁的张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里的正德青花瓷碗又小,张原接连吃了五碗,边上的侍童盛饭不迭,对坐的王家女郎瞧得嘴巴合不拢,张原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中午没吃饭。”
这王家女郎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来,越想越笑,无法自制,干脆伏在餐桌上笑个不停,一边侍候的童子也忍不住笑。
张原心道:“笑点这么低,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思任皱了皱眉头,随即展颜问:“张原又说了什么笑话,说来大家听听。”
张原起身答道:“学生并没有说笑话,只是说了句中午没有吃饭,实在不知哪里可笑了。”
王思任与侯之翰对视一眼,也是哈哈大笑。
王思任笑道:“张原,你岂不知绍兴有句俗语说一日赴宴三日饱,是说乡人赴宴,早一日就先饿着,以便宴席上腾出肚皮大吃,吃得饱,后一日也不觉得饿。”
张原一本正经地禀道:“学生绝非故意先饿着,而是因那家奴状告之事急得忘了吃饭,是以方才多吃了几碗,不料就成了俗语中人,好惭愧。”
这话一出,王思任、侯之翰又笑,侯之翰连声道:“此子善谑,此子善谑。”对王思任道:“颇似老师亲传。”
王思任道:“后生可畏,我当避他出一头之地。”这是昔日欧阳修赞赏苏轼的话。
张原对面的王家女郎已经快笑得掉到桌子底下去了,王思任连连咳嗽都没用。
饭饱席散,张原告辞,王思任二人则有留在侯县令的廨舍歇息,侯县令命一名衙役送张原回去。
张原拜别县尊大人,又拜别王思任,说道:“不知何时能再聆听谑庵先生教诲?”
王思任笑道:“我在会稽山营建避园,园成后当邀你族叔祖来游园,到时一并邀请你。”
王思任身边那男装女郎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原,唇边笑意依然不散。
张原跟着一名衙役出了县署廨舍,却见小奚奴武陵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赶忙提着一盏灯笼迎上前道:“少爷,你可出来了。”
张原道:“不是叫你先回去吗。”
武陵道:“我是先回去了,吃了饭又来了,太太惦记着少爷呢。”
张原便让那差役不用送,他有小奚奴伴着回去。
主仆二人沿府河慢慢的走,武陵道:“少爷,张彩一家已经搬出去了,太太还有些不忍呢。”
张原没说话,心道:“晚明江南地区家奴反噬主人的事不少,我宁要雇工,不要家奴,雇工随时可解雇,家奴看似携家带口甚至带着田产来投靠,其实是为了逃税,还有就是借主家之势谋利,甚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当然,我现在连生员功名都没有,不会有人来投靠,不过那一天会来的,只需要努力,有针对性的努力——”
第二本:《明末边军一小兵》作者:老白牛
精彩内容:
一行人马在宽阔的华北大平原土行走着,这些人马皆是精壮的汉子,他们个个身着粗布衣袍,随身携带的却是长枪与火铳,那股煞气可说是生人勿近。骄阳似火,他们个个被晒得脸上通红,却是精神很好,人马中不时传出他们的欢声笑语。
人马最前面,韩朝骑在一匹骏马上,在他的身前身后,是他的护卫与军中旗手鼓手。当然他们现在并没有打什么旗号,也没有披什么盔甲,个个都是便装布袍,但那股百战余生的气势,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韩朝的身旁,是军中的镇抚官黄仕汴,三十多岁,穿着青色的布袍,一张脸冷冰冰的,似乎军中的镇抚都是这种表情与德性。现在王斗每个千总与把总,都有任命镇抚官,负责军中的军纪与功次缴获登记,这些镇抚,都由迟大成直领与任命,算是一个独立的体系。
在二人身后,又跟着军中的抚慰官李金铜”一个很和蔼的中年人,负责军中士兵们的心理辅导,没事就找军官士兵们拉拉家常。相比一脸冷冰冰,看谁都象欠他三百两银子的镇抚官黄仕汴,显然李金佩更受军士们的欢迎。
韩朝后面,是他的中军把总黄玉金,接着又是把总高史银,最后是新任把总不久的吴争春。他们一总一总的行进,行军看似无序,其实都是以牵线阵的纵队方式展开,野外遇敌,片刻就可以尾钩连,结成有利于防守的圆阵。在把总高史银与把总吴争春之间,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车马,这些车马,都走出保安州后韩朝军伞的缴获。
第三本:《家园》作者: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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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刘夫子话别时,却是另一番情形。这位县学里说一不二的老夫子年龄不大,身材富态。虽然没有杨老夫子那样曾经在越王帐下襄赞军务的傲人资历,但年青时也是本地数得着的才子。书读得多了,为人平和大气,说起话来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也好,当年陶朱公出身商吕,不照样帮助越王吞了吴国么?可见英雄不问出身,时运来时自可借风而起!”刘老夫子笑着安慰,眼睛不断地向窗子外边瞟。至于陶朱公范蠡是先辅佐越王吞了吴,还是先赚就了偌大家业,那些是细节,在一个辍学的无赖顽童面前想必没追究的必要。
如果事先没经过杨老夫子一番开导,这番话肯定要在李旭心中掀起巨大波澜。可如今李旭已经勘破了这一层,刘夫子是真心也好,敷衍也罢,他已经看得淡了。拱了拱手,笑道:“谢夫子指点,先生终日操劳,想必还有重要事情忙碌,晚辈就不再打扰了!”
“不急,不急,还不是些授业、解惑的琐事。夫子我身负教化一地之责,实在不敢辜负皇恩哪!”刘夫子冲着京师方向拱拱手,嘴里说着不急,身子已经把李旭送出了门来。
临下台阶,老先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叫住即将走出大门的李旭,问道:“县学的张秀是你什么亲戚吧!两家生得近么?”
“我应该叫他一声五哥,姑表之亲!”李旭诧异地回过头来,答道。对于张家小五,他没什么坏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应该算未出五服的姑表兄弟,但家境差得太远了,血脉里的缘分也跟着淡了下来。平素在学堂里相遇,只是彼此打个招呼。张家小五自有一番富贵朋友交往,李家旭官也没面皮去惹表哥生厌。
“不错,不错。上谷张家是本地望族,有张秀在,这一门恐怕还会继续发扬光大。我早就说过,那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呵呵,你不妨多与他走动走动,将来有这亲戚和同窗双重情谊在,他发迹后,与你少不了一番提点!”刘夫子笑呵呵地叮嘱。
“多谢先生了!”李旭再次拱手,转身出了刘家院门。看到自己的青花骡子,才霍然想起临来前自己还给刘先生准备了一份礼物。此番拜别得过于匆忙,居然忘记拿进院子去。
‘不如省了,家中小狼正缺吃食。’李旭望着骡子背后了一小捆牛肉干笑道。飞身上骡,快步往家赶,还没出县学附近的成贤街,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追了过来。
“旭倌,旭倌兄弟!”五哥张秀的声音紧跟着在背后响起。
出了县学附近的成贤街就是闹市口,这两条街道以拥挤闻名,牲畜向来无法跑快。李旭无机会佯装听不见表哥的呼唤,只好带住坐骑,回首问道:“五哥,你喊我么?”
“当然是喊你啊,除了你,我还有几个旭倌兄弟。”张五娃策马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抱怨。“看见你出了县学,我就赶紧追了过来。没想到你胯下这匹骡子,脚程还真不差!”
“哪里比得上五哥的青云骢,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名种!”李旭拱了拱手,谦虚地道。
“什么青云骢,马贩子的话你也信?你真的要去经商么?一点儿也不想读书了?”张五得意地用皮鞭磕了磕镀银的马鞍,笑着追问。
“不读了,父亲年纪大了,需要有人帮他。再说,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子!”李旭点点头,回答。
“可惜,真是可惜。昨天刘夫子还说,整个县学里,就你我兄弟开了读书的窍。我那姑夫想必也是一时计短,要不,我跟我爹说说,让他出钱帮衬你们一下!”
“五哥美意,我本该拜领。但家父心意已定,还是不拂了他的意吧!”李旭再次拱手,婉言拒绝。表舅张宝林家的钱,除了被逼到死胡同的人,整个上谷哪个敢借?去年舅舅借了他十几吊钱,结果赔进半数地产。自己这个表外甥如果上门告贷,恐怕李家那几亩薄田,禁不住表舅大手一捋。
“也罢,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张五娃摇头晃脑地说道。用皮鞭敲了敲精铜马镫,继续问道:“听说你前日猎了一头母狼,有毛驴般大?”
“都是大伙谣传,真有那么大的狼,我早被它吃了,哪里有机会猎它。表哥还有别的事情么?”李旭没有在马路中央与人闲谈的雅兴,带了带坐骑,准备就此告别。
“且不忙走,你我是兄弟,又是同窗好友,让我来送你几步!”张五娃的话让李旭听起来心里一暖。可接着,对方的话就把本意暴露了出来。
“我听说你还掏了只小狼崽,银灰色皮毛?”
“那也是谣传,小崽子的毛色,向来都是灰突突的!”李旭一边徐徐前行,一边应道。
“逆了季节生的孽障,还是独伢,怕是养不大吧!况且狼性野,你将来未必制得住!”
“能养多久养多久,我也是一时兴起。将来长大了,就放到深山里去,任其自生自灭!”李旭有些不耐烦了,连日来,关于小狼无法养大的话,他一天能听到十几回,耳朵上的茧子都磨起了老高。
“不如把它让给五哥,我厨房有的是碎肉,好过跟了你受苦。我给你十个钱,你说,怎么样?”张五娃打马追上几步,陪着笑脸问。
李旭诧异地看了表哥一眼,摇摇头,继续赶路。
“要不,二十个,不能再多了。一条训好的猎狗也值不了这个数!”张五娃不易不饶,继续追着侃价。
“五哥,那小狼本来就不值一钱。但那是我的!”李旭回过头,眉毛竖成了两笔浓墨。
“实话跟你说了吧,旭倌!刘大官仗着他家赛虎犬个头大,总欺负我的狗小。所以我想养条狼来报仇。那东西天生喝血吃肉的种,凭你的家底,根本不可能养得活。不如转让给我,看在亲戚的分上,我给你五十个钱救急,也好过你舍了学业去从贱行!”张五娃策马拦住李旭去路,急切地说道。
“五哥,君子不夺人所好!”李旭黑了脸,大声道,“况且,它是狼,不是狗!”说罢,推开张五娃,纵缰而去。
“旭倌,旭倌,咱们再商量商量,再商量商量!”张五娃策马急追,焦急的声音在街头回荡。
“我再说一遍,它不是狗!”
接下来数日,李旭俱在与亲朋好友、族人同窗的话别中渡过。众人闻听他要弃学从商,有人惋惜,有人庆幸,更多的人则是好心地前来安慰,让他且顺天命。在饱含了人间冷暖的目光中,日子过得倒也快。转眼来到月末,心结早已被老夫子几句话解开的李旭除了不舍之外,内心深处反而涌起了对几分流浪的喜悦与期待。几乎寸步不离的小狼崽子仿佛更理解主人心态的变化,缀在李旭脚边,不断地打滚耍赖讨要吃喝。
虽然没有足够的肉食可吃,与人一样有了固定进食机会,小狼崽依然发育得极其迅速,双眼睁开后即不肯在躺在李旭为其安排的木箱中休息,而是跌跌撞撞地跟在李旭脚边乱跑。
对于这样一个逆季而生的怪胎,左右邻居和族中长者甚为不喜,几度找上门来要求李懋将狼崽子处理掉,以免其长大后为祸乡邻。待听说李家唯一的儿子辍了学,马上准备去从事贱业,硬气话也就无法说得出口。
士农工商,百艺之中,商人排在最末。寻常人家子侄能在田间刨得一口吃食,都不会曲身为商贾。务农者可以凭借苦读或别人赏识改变命运,而从商者,这一辈子就要被打上商人得印记,永远没有读书做官的机会。
大多世人皆羡慕比自己过得好的乡邻,巴不得人家遭灾。而遇到境况比自己差的乡邻,反倒心生几分同情。“反正这东西注定长不大!”“反正他走时会把这孽障带走!”邻里族人们自我找着借口,陆续离开了李懋的家。
“你不但要长大,而且要比别人大。”落日下,李旭对着自己的小狼讲。小狼在地上打一个滚,呜呜嗯嗯叫唤数声,以此来回答李旭的叮嘱。
“不如我就叫你甘罗!”李旭摸了摸小狼绒绒的短毛,笑着说道。突然间从一个众人瞩目的少年才俊,变成了一个大伙不愿意搭理的小行商,虽然那天已经被杨夫子及时解开了心结,但巨大的生活落差也使他的性情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一言一行间,除了原来的坦诚敦厚外,又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甘罗十二岁为相,是世人眼中少有的神童和幸运儿。既然小狼崽被所有人称为孽障,霉运缠身,李旭就偏偏给他取一个世间最幸运的名字。至于无聊的人是否为此火冒三丈,李旭不想管,也管不着。
“甘罗,甘罗!”一个少年在阳光下边跑边叫。
“呜呜,呜呜!嗷――”小狼张开四蹄,银灰色软毛在暮色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