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杜预有《左传》癖,余有《世说》癖,浸淫十余载,乐此不疲。前曾纂辑历代评点,以《世说新语会评》(凤凰出版社)之名付梓。后又不耐技痒,亲为批点,撰成一书,是为《有竹居新评世说新语》(岳麓书社)。时光荏苒,转瞬已近十年矣。壬寅年初,是书修订再版,颜曰《世说新语新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今将《世说新语》三十六门篇评辑录出来,以飨读者,敬请海内方家,不吝赐教。
壬寅端午假日刘强谨识于沪上
《世说新语新评》,刘强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
德行第一
德行者,道德与品行之谓也。在内为德,在外为行。孔子教育弟子,以文、行、忠、信为四教,又以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为四科;四科之中,德行居首,其余三科无不赖此以大以明。《论语·先进》皇侃疏引范宁曰:“德行,谓百行之美也。”又《抱朴子·文行》:“德行者,本也;文章,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
《世说新语》三十六门,以“孔门四科”居首,颇有宗经、征圣之意,故论者径以“新论语”目之。然细读《世说》可知,其旨归趣向,又与《论语》大异其趣,而自有彼一时代之新精神与新风尚者在焉。盖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变乱频仍,儒学渐趋式微,老庄乘势抬头,又加佛教东渐,道教兴起,诸种思潮风云际会,磨合激荡,遂酿成中华文明史上一十分特出而别具光彩之玄学时代。故其时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之好尚,颇不同于周秦两汉。
即以《德行》一门而论,便有儒表道里、礼玄交织之况,如陈蕃以仕访隐、叔度汪汪难测、管宁割席断交、阮籍至慎玄远、嵇康无喜愠之色、乐广以名教中自有乐地、阮裕因人不借而焚车、谢安常自教儿、王恭作人无长物等,皆时代风气作用于人物言行之征也。
又《德行》门以仲举礼贤事发端,亦大可注意。盖名教与自然之角力,孔孟与老庄之消长,彼时已露端倪;而士大夫群体之自觉,与夫王纲解纽之乱局适成反对,故党锢之祸于是乎起。换言之,若无东汉人物之风骨节义,所谓“魏晋风度”,实无从着落矣。
《世说》虽“小说家言”,而颇重史实与史识,昔人谓其“变史家为说家”,洵非虚语。此读《世说》者,不可不知也。
《有竹居新评世说新语》
言语第二
言语,善于辞令之谓也。《说文》:“直言曰言,论难曰语。”《论语·先进》:“言语:宰我,子贡。”邢昺疏:“若用其言语辩说以为行人,使适四方,则有宰我、子贡二人。”是知言语应对乃君子必备之能力,所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然孔子于言语之巧又颇警惕,尝谓:“巧言令色,鲜矣仁”;“刚、毅、木、讷近仁”;“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仁者其言也讱”;甚至视伶牙俐齿者为“佞”,谓其“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焉用佞?”
盖孔子以为,言行之间,行重于言,故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盖言语过巧而无实行,诚未足以言德行也。夫子又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此语正可为魏晋之言语生态“传神写照”。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立言既同属不朽,故不能立德者,则不妨立言。
与前代重视言语之义、论辩之理不同,魏晋尤重言语之趣、应对之妙、修辞之美,故《言语》门一百零八则,无不精彩隽永,如孔融“必当了了”之对、谢玄“芝兰玉树”之答,又如“孔雀杨梅”“朱门蓬户”之语,皆非泛泛所能道,读之令人悠然发思古之幽情。盖魏晋之际,玄学风行,雅尚清谈,故锦心绣口、舌灿莲花者所在多有,其发言遣词,真如云兴霞蔚,尽态极妍。
明末曹臣撰有《舌华录》,全书分慧语、名语、豪语、狂语、傲语、冷语、谐语、谑语、清语、韵语、俊语、讽语、讥语、愤语、辩语、颖语、浇语、凄语等凡十八门,实《世说·言语》门之增广也。然,似王祥辈“以德掩其言”者固有,而如王澄辈“终日妄语”者亦不乏其人,此可证夫子“听其言而观其行”之训为不刊也。瑕瑜良莠,取舍与夺,知者不言,读者明鉴。
《世说新语会评》
政事第三
此亦“孔门四科”之一。政事者,为政治国之事也。人道敏政,为政在人。孔子言政,主张“为政以德”,“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其反对杀伐,提倡垂范。夫子尝言:“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又主“无为而治”,尝言:“无为而治者,其为舜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此与老子“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无为而无不为”诸说本同末异,若合符节。夫汉晋之际,天下方乱,群雄虎争,为政之道亦从贵刑名、用重典向尚宽简、务清静渐次转型。《政事》一门,首写陈寔,次写山涛,复次王承,以至于王导、庾亮、桓温、谢安诸宰辅,正可窥见此中消息。盖正始以迄江左,玄学当令,为政者多为清谈宗主,颇以老庄无为之道为旨归,虽豪杰刚猛如桓温,亦“耻以威刑肃物”,故好为“察察之政”者如刁协、庾冰诸人,皆为时流所不屑,而王导之“愦愦之政”,反成门阀政治时代之主流耳。又临川王编撰《世说》时,刘宋立国未久,皇室与藩王互相猜忌,为政不免严苛过当,故义庆以世路多艰,乃自求外镇,终身不复跨马,此正韬光养晦以求自保也。观此篇二十六则故事,则义庆中年心事,宛然可见。夫仁政惠治,人人所慕,唯彼缺陷世界,不易可得也。
刘强辑校会评《世说新语》
文学第四
此“孔门四科”最后一科。孔门之“文学”,盖文献、典章及学术之谓。《论语·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同书《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此两处“文章”略与“文学”同义,亦指文献、典章制度及学术,皆与今所谓“纯文学”者不同。文学渐次于学术中分离,乃魏晋间事。曹丕《典论·论文》所谓“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之“文章”,及陆机《文赋》所论之“文”,已与“孔门四科”之“文学”大不同,论者以魏晋为“文学自觉”之时代,良有以也。逮及刘宋文帝时,乃立儒、玄、史、文四馆,至此,“文学”始脱胎于学术而独立。《世说》正此一时代之产物也,故《文学》一门,继往开来,承前启后,大可注意。如《世说》各门所记,均依时序而排列,一般先后汉,次三国,再次西晋,复次东晋,次序井然。独《文学》一门为例外。该门前六十五则,照例以时为序,所记依次为经学、玄学、清谈及佛学,俨然一部“学术流变史”;而至第六十六则,忽又自曹植“七步诗”写起,直至篇末近四十则皆为诗、赋、文、笔,属今之所谓“纯文学”。此一体例之“突变”,明人王世懋谓之“一目中复分两目”,前半部好似“汉晋学案”,后半部则如“魏晋诗话”,质而言之,正时代思潮之显影,文学独立之折射也。至于此门中人物故事,无不文采斐然,胜义可观,读者欲窥中古学术之嬗变,领略彼时名士之风流,不可不读,亦不可不知也。
《世说学引论》
方正第五
方正者,端方正直之谓也。《管子·形势解》云:“人主身行方正……行发于身而为天下法式者,人唯恐其不复行也。”又《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是方正实为德行之具体显现,故而可为楷则示范也。汉代选举官吏,遂以方正为一科,与贤良、文学、孝廉、茂才等同受擢拔,当时之人物品藻,亦以方正为口实也。
《世说》乃一“品人”之书,其以《方正》缀于“孔门四科”后,足见方正一目,于当时人伦识鉴中影响甚巨。而通观此篇,又可知降及魏晋,“方正”之内涵渐趋复杂,既有彰显儒家清操正节之旧意涵(如夏侯玄之拒钟会,陈泰之谏诛贾充),又有门阀制度下士族自矜门第之新风气(如王濛、刘惔不食小人所赠酒,王修龄不受陶范所馈米)。
故方正之为方正,已非仅指群体公认之内在品性,而更扩展至于人己之间互相对待时之自我确认。此正魏晋士人标举自我、张扬个性之具体表现,所谓“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也。故其人其事虽不免可商,其性其情则颇有可观,见仁见智,执中与权,读者其详之!
《世说新语资料汇编》,刘强编著,凤凰出版社年版。
雅量第六
雅量,即恢宏之气度与过人之器量,乃魏晋名士心向神往之理想人格与生命境界。如谓方正乃处理人己关系之品格,雅量则为处理物我关系乃至天人关系之高标。简言之,雅量乃是一从容恒定之人格状态,即不以外在环境之变故,改变内在人格之稳定性。所谓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又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也。以一己之“不变”,以应外物之“万变”,雅量之为人格,犹置千钧之重于鸿毛之轻,又如“高高山上立,深深海底行”,其壮其美,有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焉。
观《雅量》一门所记,皆魏晋名士处各种变故时之卓绝表现,或白描直叙,或对比烘托,无不惊心动魄,溢彩流光。嵇康临刑东市而神色不变,索琴而奏《广陵散》,人格何其伟岸!谢安大敌当前,闲敲棋子,气定神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风度何其潇洒!至如羲之东床坦腹,以无待为达;顾和觅虱如故,以不求为高。
凡此种种,正雅量人格妩媚迷人处。是知方正、雅量之间,方正乃代表自己与人对话,雅量则代表人类与上帝对话,故《雅量》一门虽处《方正》之后,精神价值反在其上也。
《世说新语研究史论》,刘强著,复旦大学出版社年12月版。
识鉴第七
识鉴者,识察鉴别人物之谓也。先秦诸子,皆重“知人”。老子尝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显以“知人”为高。孔门弟子樊迟问智,孔子答曰:“知人。”盖不知人,不足以言智也。孔子又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其“知人”之法有多种,一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二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人)矣。”三曰:“听其言而观其行”、“察言而观色”、“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孟子则主“眸子论”,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又倡“知人论世”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而孔子之“观色”“察言”,孟子之“观眸子”,颇有相术色彩,实已开人物识鉴之衢路矣。
降及两汉,选官以征辟、察举为主,尤重品评人物,识鉴才性,故卜相、预测、阴阳五行之学大行,王充、王符诸人均有专文论列,此不赘。又,汉末郭泰、许劭之流,皆为人物品鉴巨擘,其评骘褒贬,百不失一,士人声名成毁,决于片言,一时蔚成风气。三国魏刘邵所撰《人物志》,专论人物才性,堪为人伦识鉴学之集大成者。
《世说》特辟《识鉴》一门,正当时风气之写照,可谓“人物志”之故事版也。夫孔子五十而知天命,尝叹曰:“知我者,其天乎!”细读此门人物故事,读者恐亦不免废书而叹:“识鉴之高者,非唯知人,亦知天命也欤!”
《一种风流吾最爱:世说新语今读》
赏誉第八
赏誉,即欣赏赞誉。《墨子·尚同中》云:“古者圣王为刑政赏誉也,甚明察以审信。是以举天下之人,皆欲得上之赏誉。”《晏子春秋·谏上三》:“以刑罚自防者,劝乎为非;以赏誉自劝者,惰乎为善。”又《韩非子·内储说上》:“赏誉薄而谩者,下不用;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
是先秦时,赏誉皆自上出,且与刑政对举者也。夫孔子乃天纵之圣,知人、知命亦知言,故最善赏誉。如其称颜回“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不迁怒,不贰过”;称仲弓“雍也可使南面”、“犁牛之子骍且角”;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道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谓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又谓闵子骞“言必有中”,伯夷叔齐“求仁得仁”,晏婴“善与人交”;赞子贡、子夏“可与言诗”,子贱“君子哉若人”;凡此,皆可见夫子之通达人我、真赏妙会。
然孔子论人,常自德行立论;而汉晋人物品藻,则随时变风会,而渐次由德行而才性、由才性而审美,终成一多角度、立体式、开放性之人物美学体系。至于赏誉中淡化名教自然之对立,打通尊卑上下之畛域,弭合古今天人之分际,则为其尤显而特著者。
彼时名士通人各擅胜场,各显神通,玄心、洞见、妙赏、深情,呼之欲出,络绎缤纷,遂使人格之高标、风流之品位、心灵之遒迈、言语之妩媚,如花之绽放而极妍,如月之流光而极明,无往而不可流连,无处而不可驻足也。读者诸君,当澡雪精神,细味而深玩之。
《世说三昧:有竹居古典今读之三》
品藻第九
品藻,即品评人物,第其高下。天地生人,品类各异,气禀万殊,故有高下、优劣、雅俗之别。孔子深谙人之根性有等差,尝言:“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又云:“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是夫子显以人分三等:生知为上智,学知、困知为中人,困而不学为下愚。此盖“性三品”论之滥觞也。孔子评价门弟子,如谓子贡:“汝与回也孰愈?”复论子路、子贡、冉有三人曰:“由也果”“赐也达”“求也艺”;又道子高、曾参、子张、子路四人:“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是皆有品藻之意也。
至班固列《古今人表》,论人以九品,曹魏“九品中正”之制承此而开。按《汉书·扬雄传下》:“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颜师古注:“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又,刘知幾《史通·杂说上》:“如班氏之《古今人表》者,唯以品藻贤愚,激扬善恶为务尔。”可知品藻乃品第众人,由比较以显高下,与赏誉之品评个人者不同。
《世说》特设《品藻》一门,与《识鉴》《赏誉》鼎足而三,皆当时人物品藻风气之真实记录,亦清谈最鲜活之资料。其所记八十八则掌故,或两两相对,或数人同行;或时论臧否,胜负悬于一线;或自我抑扬,贤愚关乎一言;或赏非其类而不屑;或未预高流而失色;读之不免惊心,玩之时足解颐,真天下第一等绝妙文字。读者自可披枝而振叶,窥波以观澜,径入灵府,直造心源也。
《魏晋风流十讲:世说新语中的奇风异俗》
规箴第十
规箴者,规讽告诫之意也。《左传·昭公十六年》云:“子宁以他规我。”杜预注称:“规,正也。”同书《昭公二十六年》:“子孝而箴。”注云:“箴,谏也。”又《文心雕龙·铭箴》:“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夫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
可知规、箴二字,本同而末异,皆劝人迁善改过也。然魏晋之际,崇自我,尚个性,君臣朋侪,亲旧夫妇,皆师心以自用,故其应对表现,颇不同于往昔:有闻过知耻者,亦有虽谏不从者;有从善如流者,亦有反戈一击者;有以不谏而谏者,更有顾左右而言他者;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亦足见其性情,辨其雅俗耳。子游有云:“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是故知规箴易、善规箴难也。
《神超形越——首届“世说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捷悟第十一
捷悟,即捷才敏悟之谓也。魏晋之世,才性之学大兴,才思敏捷者颇受推重。刘邵《人物志序》云:“夫圣贤之所美,莫美于聪明。聪明之所贵,莫贵乎知人。”又夫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是知能捷悟者,必能知言以知人也。
此门所记七则故事,杨修即占其四,皆隐语字谜之类,占解入微,妙趣横生;后三则记王导解纷、郗超救父、王珣见机事,亦层层点逗,人物神采,跃然纸上。然捷悟如杨修者,终被曹操所杀,足见过犹不及,不善处长者,长亦成短耳。故《人物志·英雄篇》云:“若聪能谋始,而明不见机,乃可以坐论,而不可以处事。聪能谋始,明能见机,而勇不能行,可以循常,而不可以虑变。”自恃聪明、好行小惠者,可不慎乎!
《清世说新语校注》
夙惠第十二
夙惠,即早慧。古时最重家学与家教,而神童天才层出不穷。《礼记·大学》云:“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又《颜氏家训·勉学篇》:“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向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凡人。”同书《教子篇》云:“上智不教而成,下愚虽教无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可知古之家学家教,实儿童稚子启蒙之始基,成才之坦途也。
此门所记早慧儿童故事七则,无不出于家学渊源之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如陈元方兄弟窃听父辈论议,蒸饭作糜;司马绍日近长安之对,问同答异;韩康伯捉熨斗而知冷暖,旨在慰母;司马曜以昼动夜静言养生,不减乃父;似此,无不娓娓可听,玲珑可喜。
噫!何今日再无此夙惠神童哉?窃谓究而论之,其因有三:家学崩解,坐失幼教之良机,一也;父母无识,专以快乐为能事,放弃教育之责任,二也;学校为官方所垄断,经典教育中断有年,教材低幼,难收启蒙祛蔽之效,三也。
前引《颜氏家训·勉学篇》又云:“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古语曰:“教妇初来,教儿婴孩。”为人父母而不早施教者,真“贼夫人之子”也!
(刘强《世说新语新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