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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北风》这首诗的另一处争议聚焦在下面这两句诗文上: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从语法上分析,“惠而好我”一句只有谓语(即“好”)和宾语(即“我”)却没有主语,也就是说诗人并没有交代那个“向我示好”或者说“与我交好”的人究竟是谁。
这就引发了后来评论家们的不同猜测,而猜测的方向不一样,对整篇诗意的解释也进而发生了撕裂。
就“惠而好我”的主语,撰写《诗三家义集疏》的清代学者王先谦是这样猜测的:
诗人见其同行者从容安雅之状如此,又速之曰:既亟只且,犹言事已急矣,尚不速行而为此徐徐之态乎?——《诗三家义集疏》
王先谦认定“惠而好我”的主语该是同主人翁一起逃亡的难友。主人翁不但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伴出逃,而且在逃亡的路上还不断催促朋友要加快脚程,不能磨蹭。
这些亡出卫国的人是什么身份?
从诗文的叙述来看,不像是普通百姓,因为诗人说他们逃亡的时候“携手同车”——乘坐车马,在春秋时代乃是官宦贵族的特权,平民百姓是不敢僭用这种排场的——照王先谦的思路去理解,似乎《北风》描写的是一场发生在春秋卫国的大规模贵族逃亡事件。
可要真是这样的话,下面两个问题就不大好解释了:
其一,如果卫国在春秋时期真的发生过大规模的贵族逃亡,那么在卫国乃至整个春秋的历史上,这都是不容忽视的大事件,照理说,史官不应失载。可是无论《左传》还是《史记》,都找不到关于类似事件的记录。
换句话说,王先谦这样解诗,只不过依据他对诗歌文本的特殊理解,缺乏相关文献记载来做旁证。
其二,纵观中国古代历史的演进过程,进入春秋之后,虽然各诸侯国之间已经出现了一定数量的人才流动——这其中,尤以“楚才晋用”为其代表——但当时的各主要国家,其政治主导权仍然牢牢地把握在世卿世禄的本国土著手里。
个别贵族逃亡外国、寄人篱下,他们的日子大多并不好过,而作为一种群体性事件,像王先谦描述的那种大规模的贵族外逃能否发生,春秋时代是否为它的发生提供了必要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这本身都是值得怀疑的。
王先谦写那部《诗三家义集疏》,辑存的是齐、鲁、韩三个学派解释《诗经》的学术遗产。
偏巧的是,王先谦没有提到的《毛诗传》在“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之后做了这样一则简短的注释:
归有德也。——《毛诗正义》
顺着这则注释来揣摩《毛诗传》对“惠而好我,携手同行”的理解,它似应该讲作“若有惠而好我之君,当愿携手同往归顺于他”。
这样一说起来,《毛传》跟王先谦解诗的思路可就大不一样的。
王先谦是把贵族逃亡当作既成事实来看待的,而《毛传》却认为诗人写这两句诗只是表达了主人翁的某种愿望而已,至于它最终有没有转化为实际的逃亡行动则是未定、未知的。
甚至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主人翁吶喊着“良禽择木而栖”,他的心意并不是要踅摸另一个新的国家来做自己的栖身之地,而是要表达自己对卫国酷烈的生存环境的不满。
这就好比一个主妇抱怨她的丈夫说“你看人家的男人……”,这绝不能够证明她已经移情别恋,而只能证明她对自己的丈夫有某些方面的不满。
所以日本学者竹添光鸿撰写《毛诗会笺》的时候便这样解释了“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惠而好我者,惠,以恩相与也;惠好是威虐之反,疾虐政而思惠君,与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同。携手同行者,见群然欲去,非止一人。是二句作呼而相语之词,言若有惠而好我之人,则请与携行也。——《毛诗会笺》
我想,这恐怕才是《北风》的正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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