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1]一年春，王正月[2]。夏六月辛巳[3]，公薨于楚宫[4]。秋九月癸巳[5]，子野[6]卒。己亥[7]，仲孙羯[8]卒。冬十月，滕子[9]来会葬[10]。癸酉[11]，葬我君襄公。十有一月，莒人弑其君密州[12]。——————————[1]有：同又，连接整数和余数。[2]王正月：指周（王）历正月。即使此月无事，也一定记正月，以表万事以尊王始。且，以周历纪事表认可天下一统于周王室。[3]六月辛巳：六月二十八日。[4]公薨于楚宫：公，鲁襄公；于，在；楚宫，鲁襄公在鲁国仿造的楚宫。[5]九月癸巳：九月十一日。[6]子野：鲁襄公子。[7]己亥：十七日。[8]仲孙羯（jié）：即《传》中的孟孝伯，鲁国卿。[9]滕子：即《传》中的滕成公，滕国君主。[10]会葬：参加葬礼。[11]癸酉：二十一日。[12]莒（jǔ）人弑其君密州：莒，莒国；密州，即莒犁比公，名密州。
三十一年春，王正月，穆叔至自会[1]。见孟孝伯，语之曰[2]：“赵孟将死矣[3]。其语偷[4]，不似民主[5]。且年未盈[6]五十，而谆谆焉[7]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8]。若赵孟死，为政者其韩子乎！[9]吾子盍与季孙言之[10]，可以树善[11]，君子也。晋君将失政矣[12]，若不树焉[13]，使早备鲁[14]，既而政在大夫[15]，韩子懦弱，大夫多贪，求欲无厌[16]，齐、楚未足与[17]也，鲁其惧哉[18]！”孝伯曰：“人生几何[19]？谁能无偷？朝不及夕，将安用树[20]？”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孙将死矣。吾语诸[21]赵孟之偷也，而又甚焉[22]。”又与季孙语晋故[23]，季孙不从[24]。——————————[1]穆叔至自会：穆叔，即叔孙豹，鲁大夫；至自，从…回来。[2]语（yù）之曰：语，告诉、使知道；之，代孟孝伯。[3]赵孟将死矣：赵孟，即赵武、赵文子，晋国卿；将，就要、将要；“将…矣”句式“就要…了”。[4]其语偷：其，他；偷，懈怠。[5]民主：百姓的主人。[6]盈：满。[7]而谆谆焉：而，就；谆谆，迟钝的样子；焉，语气助词，接在形容词、副词后，“…的样子”。[8]矣：语气助词，助判断语气。[9]其韩子乎：‘其…乎’句式‘大概是…吧’；韩子，即韩起，晋卿。[10]吾子盍（hé）与季孙言之：吾子，尊称，您；盍，何不；季孙，即季武子，鲁国卿；言，告诉；之，代这件事。[11]可以树善：可以，应该；树善，建立友好关系。[12]将失政矣：‘将…矣’句式‘如果…了’。[13]若不树焉：若，或者；焉，表比拟（像这样）。[14]备鲁：备，使鲁防备（使动用法）。[15]既而政在大夫：既而，不久；在，听凭、由。[16]求欲无厌：求欲，要求；厌，满足。[17]楚未足与：未足，不能；与，援助。[18]鲁其惧哉：其，可能、大概；惧，惊慌失措；哉：助判断、肯定语气。[19]几何：多少。[20]将安用树：将安，同义词连用，岂、难道。[21]语（yù）诸：诸，兼词，相当于‘之于’，之，代孟孙，于，对。[22]而又甚焉：而，却；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比，之，代赵孟。[23]语（yù）晋故：故，事情。[24]从：听从。
及[1]赵文子卒，晋公室卑，政在侈家[2]。韩宣子[3]为政，不能图[4]诸侯。鲁不堪[5]晋求，谗慝弘多[6]，是以有平丘之会[7]。齐子尾害闾丘婴[8]，欲杀之，使帅师以伐阳州[9]。我问师故[10]。夏五月，子尾杀闾丘婴以说于[11]我师。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12]出奔莒。出[13]群公子。公作[14]楚宫。穆叔曰：“《大誓》[15]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君欲楚也夫[16]！故作其宫。若不复适[17]楚，必死是[18]宫也。”——————————[1]及：等到。[2]侈家：豪奢的卿大夫家族。[3]韩宣子：即韩起。[4]图：谋求。[5]堪：能忍受。[6]谗慝（chántè）弘多：邪恶、奸侫的人；弘多，多多、很多（同义词连用）。[7]是以有平丘之会：是以，所以；有，发生。平丘之会，即平丘会盟，指公元前年晋昭公以讨伐鲁国侵略邾国、莒国为名，召集诸侯在平丘（今河南新乡封丘县）举行的会盟。[8]齐子尾害闾（lǘ）丘婴：子尾，齐国大夫，又名公孙虿（chài）；害，担心（其为害）；闾丘婴，齐庄公近臣。[9]以伐阳州：以，连词（表偏正关系）；阳州：鲁邑。[10]我问师故：我，代鲁国；师，出兵征伐；故，原因。[11]以说于：以，表目的，来、以便；说，解释；于，向。[12]工偻洒、渻（shěng）灶、孔虺（huǐ）、贾寅：四人皆闾丘婴党羽。[13]出：驱逐。[14]作：制造。[15]大（tài）誓：即《尚书泰誓》。[16]君欲楚也夫（fū）：欲，喜欢；也夫，语气助词，表感叹。（鲁襄公三年前曾赴楚，回国即造楚宫）。[17]复适：复，再；适，到。[18]必死是宫：‘必死于是宫’的省略。死，使其死（使动用法）；是，这、此。
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宫。叔仲带窃其拱璧[1]，以与御人[2]，纳诸其怀而从取之[3]，由是得罪[4]。立胡女敬归[5]之子子野，次于[6]季氏。秋九月癸巳，卒，毁[7]也。己亥，孟孝伯[8]卒。——————————[1]叔仲带窃其拱（gǒng）璧：叔仲带，鲁大夫；其，他的；拱璧，平圆形有孔的玉，用作礼器或饰物。[2]以与御人：以，并且；与，给予；御人，车夫。[3]纳诸其怀而从取之：纳，收进；诸，兼词，相当于‘之于’；之，代拱壁,于，到；其，他的；而，却；从，就、随即；取，索取；之，代拱壁。[4]由是得（dé）罪：由是，自此以后；得罪，使人不快或怀恨。[5]胡女敬归：胡，胡国，归姓；敬归，鲁襄公妾。[6]次于：次，临时住宿；于，在。[7]毁：‘哀毁’的省略，指居丧悲哀过度而损健康[8]孟孝伯：即中的‘仲孙羯’。
立敬归之娣齐归之子公子裯[1]，穆叔不欲，曰：“大子[2]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立长。年钧[3]择贤，义钧则卜[4]，古之道[5]也。非适嗣[6]，何必娣之子？且是人也[7]，居丧而不哀[8]，在戚而有嘉容[9]，是谓不度[10]。不度之人，鲜不为患。若果[11]立之，必为季氏忧。”武子不听，卒[12]立之。比及葬，三易衰[13]，衰衽如故[14]衰。于是[15]昭公十九年矣[16]，犹[17]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终也[18]。——————————[1]娣齐归之子公子裯（chóu）：娣，妹妹；齐归，鲁襄公妾（齐是谥+女家姓）。古代女子命名法，一是排行+姓，二是谥号（或夫谥）+姓，三是出生国名（夫国名）+姓，如仲子、褒姒、应嫚：公子裯，即鲁昭公。[2]大（tài）子：太子。[3]年钧：年令相同；钧同均，相同。[4]义钧则卜：义，此指贤、德；卜，占卜。[5]道：指法则、规律。[6]适嗣：即嫡嗣，适同嫡，正妻所生的长子。[7]是人也：是人，此人；也，语气助词，表停顿。[8]而不哀：而，却；哀，悲伤。[9]在戚而有嘉容：在戚，父母去世；而，却；嘉容，喜色。[10]是谓不度：是谓，这叫做…；不度，不孝。诸侯之孝称‘度’；天子之孝称‘就’。[11]果：果真。[12]卒：终于、终究。[13]比（bì）及葬，三易衰（cuī）：比及，等到；易，更换；衰，粗麻布制毛边丧服。[14]衰衽（rèn）如故衰：衽，衣襟；故，旧。[15]于是：同‘于时’，在这时、当时。[16]矣：助已然语气，‘…了’。[17]犹：还、仍。[18]是以知其不能终也：是以，所以；其，他；终，坚持到底。
冬十月，滕成公来会葬，惰而多涕[1]。子服惠伯[2]曰：“滕君将死矣。怠于其位[3]，而哀已[4]甚，兆于死所矣[5]，能无从乎[6]？”癸酉，葬襄公。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7]，晋侯以我丧故[8]，未之见也[9]。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10]。士文伯让之[11],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12]，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13]？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14]，高其闳[15]，厚其墙垣[16]，以无忧客使[17]。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18]，其若异客何[19]？以敝邑之为盟主[20]，缮完、葺墙[21]，以待[22]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23]？寡君使匄请命[24]。”——————————[1]惰而多涕：惰，不恭敬（不守礼节、不合法度）；涕，流泪。[2]子服惠伯：鲁大夫。[3]怠于其位：轻慢君主的角色。怠，轻慢；于，对；其，他的；位，君主的职位、角色。[4]已：太。[5]兆于死所矣：兆，预示、显现；于，在；死所，墓地；矣，助已然语气，‘…了’。[6]能无从乎：从，跟着；乎，助词‘…吗？’。[7]子产相郑伯以如晋：子产，即公孙侨，字子产，郑国卿；相，跟随；郑伯，郑简公；以，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如，往。[8]晋侯以我丧故：晋侯，即晋平公；以，因为；故，原因。[9]未之见也：‘之’表宾语前置，相当于‘未见之’；之，代子产和郑伯。（句子含有否定词“不、未、非”等，若宾语是代词，此代词一般放到动词前）[10]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使，派人；尽，全部；坏，拆毁；馆，宾馆；垣，围墙；而，来…；纳，使进入；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到；之，代宾馆。[11]士文伯让之：士文伯，即下文中的匄（gài），晋官；让，责备；之，代子产。[12]敝邑以政刑之不修：敝，谦词；以，因；政刑，政令和刑罚；‘之’表宾语前置；修，遵循。[13]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无，句首助词，无义；‘若…者何’，‘处置…样的事怎么办’；若，处置；属，指同一类人，‘…们’；辱，承蒙；在，慰问；寡君，臣下对别国谦称本国国君；者，表比拟，…样。[14]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是以，所以；吏人，官府差役；完，修缮；所馆，留宿的宾馆。[15]高其闳（hànhóng）：高，加高；其，他们的；闳，里巷大门（宾馆大门）。[16]厚其墙垣：厚，‘使…厚、加厚’（使动用法）；墙垣，院墙。[17]以无忧客使：以，表目的；忧，使无忧（使动用法）；客使，宾客和使者。[18]从者能戒：从者，跟随的人；戒，警戒。[19]其若异客何：其，那；若，参考（注13）。[20]以敝邑之为盟主：以，因为；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21]缮完、葺（qì）墙：缮，修缮；完，同院；葺，修葺。[22]以待：以，表目的；待，接待。[23]若皆毁之，其何以共（gōng）命：‘若…其…’句式‘如果…那将…’；何以，用什么、如何；共命，恭敬从命，引申为‘满足所需’。[24]使匄（gài）请命：使，让；匄，即士文伯；请命，请求指示。
对曰：“以敝邑褊小[1]，介于大国，诛求[2]无时，是以不敢宁居[3]，悉索敝赋[4]，以来会时事[5]。逢执事之不间[6]，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7]，未知见时。不敢输币[8]，亦不敢暴露[9]。其输之[10]，则君之府实[11]也，非荐陈之[12]，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13]，以重[14]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15]，宫室卑庳[16]，无观台榭[17]，以崇大[18]诸侯之馆，馆如公寝[19]；库厩[20]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21]，圬人以时塓馆宫室[22]；诸侯宾至，甸设庭燎[23]，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24]，巾车脂辖[25]，隶人、牧、圉各瞻其事[26]；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27]宾，而亦无废[28]事；忧乐同之[29]，事则巡[30]之；教[31]其不知，而恤[32]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33]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34]燥湿。今铜鞮[35]之宫数里，而诸侯舍[36]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踰越；盗贼公行[37]，而天疠不戒[38]。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39]，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40]。敢请[41]执事，将何以命之[42]？虽君之有鲁丧[43]，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44]，修垣而行[45]，君之惠也，敢惮[46]勤劳！”——————————[1]褊（biǎn）小：土地狭小。[2]诛求：需索、强制征收。诛，责令；求，责求。[3]宁居：宁居，安居。[4]悉索敝赋：悉，尽其所有；索，搜刮；敝赋，财物、贡品。[5]以来会时事：以，表目的、拿；会，朝会；时事，贡品、礼品。[6]执事之不间（jiàn）：执事，主管；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不间，没空儿。[7]又不获闻命：又，再、更；获：得以、能够；闻，接受；命，命令、教导。[8]输币：输，送；币，礼物。[9]暴露（pùlù）；露天存放，无所隐蔽。此处是使动用法‘使暴露’。[10]其输之：其，假如；之，代礼物。[11]府实：府，府库；实，财物。[12]荐陈之：荐，进献；陈，陈列；之，代礼品。（古时外交礼品必先陈列于庭）[13]燥湿之不时而朽蠹（dù）：燥湿，干燥和潮湿；不时，时时、经常不断地；而，和；朽蠹，腐败虫蛀。[14]以重：以，因此、又；重，加重。[15]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侨，即子产；文公，晋文公重耳；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为，作为、担任；也，表停顿。[16]卑庳（bēibì）：同义词连用。低下、不高。[17]观台榭（xiè）：观，观望；台，方形且高的建筑物；榭，台上有屋；台榭，亭台楼榭。[18]以崇大：以，却；崇，‘使…宏大、加大’（使动用法）。[19]公寝：天子或诸侯的正厅。[20]库厩：库厩，仓库和马厩。[21]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司空，掌管工程的官；以时，按时；平易，平整。[22]圬（wū）人以时塓（mì）馆宫室：圬人，泥瓦匠；塓，涂抹（墙壁）；宫室，古时房屋通称。[23]甸设庭燎：甸，掌薪柴的官；庭燎，庭中照明的火炬。[24]宾从有代：宾从，宾客仆从；代，替代。[25]巾车脂辖：巾车，掌车的官；脂，涂抹（油脂）；辖，车轮两端防脱落挡卡。[26]隶人、牧、圉各瞻其事：差役、牧马、饲养官吏各司其事。瞻，视，照看。[27]留：拖延。[28]废：懈怠、旷废。[29]同之：同，与…相同；之，代宾客。[30]巡：抚慰。[31]教（jiào）：指点、告诉。[32]恤：顾及。[33]无宁：‘无宁’同‘宁’，无，句首助词，无义；宁，难道、怎么。[34]患：担心、忧虑。[35]铜鞮（dī）之宫：晋离宫，晋平公筑。在今山西省沁县。[36]舍（shè）：居住。[37]公行：公然行动。[38]天疠（lì）不戒：疠，瘟疫；天疠，天灾；戒，防范。[39]若又勿坏：若，如果；勿，表禁止；坏，拆毁。[40]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是，就；以，以致；重，加重。[41]请：请问。[42]将何以命之：将，准备；何以，凭什么、用什么；命，差遣、指派；之，代我们。[43]虽君之有鲁丧：虽同唯，语首助词，无义；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44]若获荐币：参照前注。[45]行，让离开（使动用法）。[46]惮：畏惧。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1]，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2]，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3]。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4]。乃筑诸侯之馆[5]。叔向[6]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7]！子产有辞，诸侯赖之[8]，若之何其释辞也[9]？《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10]。’其知之矣[11]。”——————————[1]信！我实不德：信，确实。实，语气助词，无义；德，德行。[2]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而，竟然；以，用；垣，房屋；以，连词，表目的，‘…来’；赢，接待。[3]谢不敏焉：谢，道歉；不敏，不才、不聪明。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向；之，代郑伯和子产。[4]厚其宴好而归之：厚，‘使…厚’（使动用法）；其，他们的；宴好，设宴招待并赠礼物；归，‘让…回去’（使动用法），之，代郑伯和子产。[5]乃筑诸侯之馆：乃，于是；筑，‘为…筑’（为动用法）。[6]叔向：晋国大夫。[7]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辞；说讲、优美的语言、言词；不可以已，无止境；已，停止；如是，这样；夫，表感叹。[8]子产有辞，诸侯赖之：有，呈现或发生某种情状（显示）；赖，依赖、依靠；之，代子产。[9]若之何其释辞也：若之何，…为什么；其，他；释辞，‘释以有辞’的省略；释，放弃；也，与疑问词‘何’连用，表疑问语气。[10]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辑，和睦、和蔼；协，聚集；绎，条理清晰；莫，安定。[11]其知之矣：其，他（指子产）；之，上面说的道理；夫，表感叹。
郑子皮使印段如楚[1]，以适晋告[2]，礼也。莒犁比公[3]生去疾及展舆。既[4]立展舆，又废之。犁比公虐[5]，国人患[6]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7]，弑之，乃立。去疾奔齐，齐出也[8]。展舆，吴出也。书[9]曰：“莒人弑其君买朱鉏[10]”，言罪之在[11]也。——————————[1]郑子皮使印段如楚：子皮、印段，郑国大夫。[2]以适晋告：即‘告以如晋’；适，到。[3]莒犁比公：即文中的密州，号犁比。[4]既：已经。[5]虐：暴虐。[6]患：厌恶。[7]因国人以攻莒子：因，依靠；以，连词（表偏正关系）莒子，即犁比公。[8]去疾奔齐，齐出也：奔，逃奔；齐出，齐国女所生。[9]书：指《春秋》。[10]其君买朱鉏(chú)：其，他们的；买朱鉏：即密州（有注说：‘买朱鉏’发音近‘密州’）。[11]言罪之在也：‘罪之所在’的省略，罪在犁比公。
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1]，通路[2]也。赵文子问焉[3]，曰：“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4]？巢陨诸樊，阍戕戴吴[5]，天似启之[6]，何如[7]？”对曰：“不立。是二王[8]之命也，非启季子也。若天所启[9]，其在今嗣君乎[10]！甚德而度[11]，德不失民[12]，度不失事[13]，民亲[14]而事有序，其[15]天所启也。有[16]吴国者，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17]。季子，守节者也。虽有国，不立。”——————————[1]吴子使屈狐庸聘于晋：吴子，吴国君名夷末；屈狐庸，吴国行人（官）；聘，访问；于，到。[2]通路：沟通关系。[3]赵文子问焉：赵文子，即赵孟；焉，他。[4]延州来季子其果立乎：延州来，吴邑延陵和州来；季子，即季札；‘其…乎’句式‘…吗’；果，果真；立，即位。[5]巢陨诸樊，阍（hūn）戕（qiāng）戴吴：巢，巢国(楚国附庸)；陨，同殒，死亡；阍，守门人；戕，杀害；戴吴，即吴王余祭、吴安王。[6]启之：启，为…开通（为动用法），之，代季子。为季子开启一扇门。[7]何如：（结果）怎么样。[8]是二王：这、所有；二王，指诸樊和戴吴。[9]所启：给开门的人。[10]其在今嗣君乎：‘其…乎’句式‘大概…吧’；今，现在；嗣君，继位的国君（指夷昧，即后来的吴度王）。[11]甚德而度：德，德行；度，法度。[12]失民：丧失民心。[13]失事：处事失误。[14]亲：信任。[15]其：相当于‘乃’，如此。[16]有：治理。[17]必此君之子孙实终之：必，如果；实（与必呼应），肯定；终，‘使…完成’（使动用法，无义），之，代有吴国。
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1]，宋之盟故也。过郑，印段迋劳于棐林[2]，如聘礼而以劳辞[3]。文子入聘[4]。子羽[5]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6]。事毕而出，言于卫侯[7]曰：“郑有礼[8]，其数世之福也[9]，其无大国之讨乎[10]！《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11]。”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12]？”——————————[1]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北宫文子，卫国卿；相，跟随；以，连词（表偏正关系，无义）；如，往。[2]迋（wàng）劳（lào）于棐（fěi）林：迋，前往；劳，慰劳；棐林，郑地，今河南新郑县。[3]如聘礼而以劳（lào）辞：如，依照；聘礼，诸侯间外交礼节；而，并且；以，用；劳辞，到效外迎接慰问用词。[4]文子入聘：文子，即赵文子。[5]子羽为行人：子羽，即公孙挥（郑国外交官），字子羽；行人，官名，主管朝觐、聘问。[6]冯简子与子大（tài）叔逆客：冯简子，郑国大夫；子大叔，郑国卿；逆，迎接、迎候。[7]卫侯：即卫襄公。[8]有礼：守礼法。[9]其数世之福也：其，将；数世，数代（喻时间久）；福，利益。[10]其无大国之讨乎：‘其…乎’句式‘大概…吧’。[11]谁能执热，逝不以濯（zhuó）：执热，除热；逝，发语词，无义；濯，洗。[12]何患之有：患，忧虑；之，表宾语前置，有什么担心的。
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1]；公孙挥能知四国[2]之为，而辨[3]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4]、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5]能谋，谋于野则获[6]，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7]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8]；与裨谌乘以适野[9]，使谋可否；而[10]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11]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12]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1]美秀而文：外表俊秀且熟悉典籍。[2]四国之为（wèi）：四国，周边国家；为，目的。[3]辨：了解。[4]班位：官职爵位。[5]裨谌（bìchén）：郑国大夫。[6]获：获得之物。[7]将有：将，如果；有，发生。[8]多为辞令：经常写外交辞令。多，经常。[9]乘以适野：乘，乘车；以，连词（表偏正关系，无义）；适，到；野，郊外。[10]而：然后。[11]乃：才。[12]是以：所以。
郑人游于乡校[1]，以论执政[2]。然明[3]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4]？”子产曰：“何为[5]？夫人朝夕退[6]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7]，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8]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9]，然犹[10]防川，大决所犯[11]，伤人必多，吾不克[12]救也。不如小决使道[13]，不如吾闻而药之[14]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15]。小人实[16]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17]。岂唯二三臣[18]？”仲尼闻是语[19]也，曰：“以是观之[20]，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1]游于乡校：游，闲游；于，在；乡校，地方学校。[2]执政：国家政事。[3]然明：即稷蔑，郑国大夫。[4]毁乡校，何如：毁，废除；何如，如何。[5]何为（wèi）：为什么。[6]退而游焉：退，返回、回来；焉，兼词，相当于文言文的‘于是’，在那里。[7]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其，他们；则，效法、学习；善者，喜欢的东西；行，施行，之，代所善者；恶者，厌恶的东西。[8]忠善以损怨：以，能够；损，减少。[9]岂不遽（jù）止：岂，相当于‘其’，表祈使；不，不必；遽，立刻、马上；止，阻止。译为‘不能马上阻止’。[10]然犹：然，如此、这样；犹，如同、好比。[11]大决所犯：决，堤岸决口，犯，招致（所字结构，译为‘招致的结果’）。[12]克：能够。[13]道（dǎo）：疏通。[14]药之：药，作为药（意动用法），之，它。把它当作治病的良药。[15]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蔑，即然明；也，表呼唤语气；今而后，从今以后（现在才）；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信，确实；可，适合；事，指治理国家。[16]实：语气助词，无义；。[17]其郑国实赖之：其，那；实，语气助词，无义；赖，依靠；之，你。[18]岂唯二三臣；岂唯，难道只是、何止；二三，表数量少、几。[19]是语：此语。[20]以是观之：以是，由此；之，代子产。
子皮欲使尹何为邑[1]。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爱之，不吾叛也[2]。使夫往而学焉[3]，夫亦愈知治矣[4]。”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5]。今吾子爱人则以政[6]，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7]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8]，其谁敢求爱于子[9]？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10]，侨将厌焉[11]，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12]。大官[13]、大邑，身[14]之所庇[15]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16]？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17]。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18]，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19]，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20]。吾闻君子务知[21]大者远者，小人[22]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23]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24]之。微子[25]之言，吾不知也。他日[26]我曰：‘子为[27]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28]。’今而后[29]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30]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31]。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谓危[32]，亦以[33]告也。”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34]，子产是以能为郑国[35]。——————————[1]使尹何为邑：尹何，子产家臣；为，治理。[2]愿，吾爱之，不吾叛也：愿，质朴；爱，喜欢；之，他；不吾叛，不背叛我。[3]使夫往而学焉：夫，指尹何；而，并且；焉，兼词，相当于文言文的‘于是’，在那里。[4]治矣：治，管理；矣，助将然语气，…了。[5]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之，连词（取消句子独立性，无义）；求，寻求；利，‘使…获利’（使动用法）；之，他。[6]以政：以其政的省略。以，让；其，他；政，从政。[7]其伤实多：其，那；实，语气助词，无义。[8]而已：仅止于此、‘…罢了’。[9]其谁敢求爱于子：其，那；求爱，求得喜欢；于，向。[10]栋折榱（cuī）崩：栋，栋梁；榱，椽子。[11]侨将厌（yā）焉：将，就将；压，压死；焉，兼词，相当于文言文的‘于是’，在那里。[12]不使人学制焉：制，（做衣服的）技术（名词）；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用；之，代美锦。[13]大官：官职高。[14]身：一辈子、生命。[15]身之所庇：所庇，托付的地方（所字结构）；庇，托付、凭借。[16]其为美锦，不亦多乎：‘其…不亦’句式‘就算…不也，为，当作；多，过分的；乎，语气助词，‘…吧’。[17]者也：…的事。[18]射御贯则能获禽：射御，射箭御马；贯，熟悉、熟练。[19]败绩厌（yā）覆是惧：败绩，失利；厌覆，车翻人压；是，只是；惧，担心。[20]善哉！虎不敏：善哉，赞美之词，‘好啊’；虎，子皮名罕虎；不敏，不聪明。[21]务知：追求、致力；知，分辨。[22]小人：见识浅的人。[23]知：赏识。[24]远而慢：远，疏远；慢，轻视。[25]微：无、没有。[26]他日：以前。[27]为：治理。[28]以庇焉，其可也，以，这样；庇，托付；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给；之，你；其，那。[29]今而后：今后。[30]听子：按您的意见。[31]如其面焉：‘如…焉’句式‘像…一样’。[32]抑心所谓危：抑，但是；谓，以为、认为；所谓，认为的事（所字结构）；危，怀疑、疑虑。[33]以：可、能够。[34]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以为，认为；忠，忠厚；委，托付；焉，兼词，相当于‘于之’；于，给；之，他。[35]是以能为郑国：是以，所以；能，而、就；为，治理。
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1]，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2]！将有他志[3]。虽获[4]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5]。’终之实难，令尹其将[6]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7]。’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8]。民所不则，以在[9]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10]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11]谓之仪。君有[12]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13]其国家，令闻长世[14]。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15]，保族宜[16]家。顺是以下[17]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18]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19]。’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20]。’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21]以威仪也。《周书》数[22]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23]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24]。’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25]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26]，可谓爱之。文王伐崇[27]，再驾而降为臣[28]，蛮夷帅服[29]，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30]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31]，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32]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33]，周旋可则[34]，容止可观[35]，作事可法[36]，德行可象，声气可乐[37]，动作有文[38]，言语有章[39]，以临其下[40]，谓之有[41]威仪也。”——————————[1]见令尹围之威仪：围，即楚灵王；威仪，形神气势和言谈举止；威，使人畏惧摄服的力量；仪，礼仪、礼节。[2]矣：助已然语气。‘…了’。[3]将有他志：将，肯定；他志，别的想法、企图。[4]获：获得、命中。[5]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靡，没有；克，能。善始才能善终。[6]其将：大概（同义词连用）。[7]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仪表威武，民之准则；惟，句首助词，无义。[8]民无则焉：则，效法、遵从；焉，他。[9]以在：居于。[10]有：展现、表现。[11]象：模仿。[12]有：呈现（某种情状）。[13]有：治理。[14]令闻长世：令闻，美好的名声；长世，历世久远。[15]守其官职：守，奉行；官职，职责。[16]宜：宜，和顺。[17]顺是以下：从上到下。[18]相固：相安无事；固，安定、稳固。[19]威仪棣（dì）棣，不可选也：棣棣；高雅端正；选，数。[20]朋友攸摄，摄以威仪：朋友的交往重在言谈举止。攸，所；摄，帮助。[21]教训：教育训导（指教）。[22]数（shǔ）：数说、列举。[23]而：和。[24]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愚昧无知，顺天则灵。[25]从之：跟随他。[26]于是乎惧而归之：乎，无义（副词词尾）；归，‘让…回去’（使动用法）；之，代文王。[27]崇：崇侯虎，武丁时期崇城国君。[28]再驾而降（xiáng）为臣：再，两次；驾，兴师；降为臣，让他降为臣（降之为臣的省略，使动用法）[29]帅服：相跟随来归附。[30]诵而歌舞：诵，传诵、颂扬；歌舞，（载歌载予以）颂扬。[31]行：品行。[32]在位：做官。[33]进退可度：进退，举止行为；度，测量。[34]周旋可则：周旋，交际；可则，可作为准则。[35]容止可观：容止，仪容举止；可观，值得看。[36]作事可法：作事，处事、工作；可法，可效法。[37]声气可乐：声气，声音和语气；可乐，令人喜悦。[38]动作有文：动作，行为举动；有文，文雅。[39]章：条理。[40]以临其下：以，能够；临，胁制。[41]有：呈现（某种情状）。
祎（yī）衣：王后服，随天子祭祀穿用春秋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译文
鲁襄公三十一年春，周历正月。夏六月二十八日，襄公在楚宫去世。秋九月十一日，襄公子子野去世。十七日，仲孙羯(孟孝伯)去世。冬十月，滕国君成公来参加襄公葬礼。二十一日，葬我君襄公。十一月，莒国人杀其君主密州（犁比公）。鲁襄公三十一年春，周历正月，鲁国穆叔会盟归来。见孟孝伯说：“晋国赵孟快要死了，说话没了精气神，不像百姓主。还没到五十，迟钝得就像八九十岁的老头，（肯定）活不长了。他要是死了，掌权的大概率是韩起！您不如和季孙谈谈这事儿，可（早与韩起）结个好，（韩起）是有才能的。如果晋君失权，或未（提早）结好，以使鲁国早做防备，等到政由大夫，韩子怕事，大夫多贪，欲壑难填；齐国、楚国又不助我，（到那时）鲁国恐怕就危险了！”鲁国孝伯说：“人生几何，谁不懈怠？朝不保夕，岂用结好？”鲁国穆叔走后对人说：“孝伯快死了，我告诉他晋国赵孟没精气神，可他比赵孟还甚。”又对鲁国季孙说，季孙（也）不听。等到晋国赵文子（赵孟）去世，中央政权权威下降，政由豪奢大夫家族出。韩宣子理政，不能谋求诸侯（霸权）。鲁国因不堪忍受晋国所求，（再加上晋国）奸佞小人颇多，由此发生了平丘会盟。齐国子尾担心闾丘婴（作乱），想杀了他，（便）让他帅兵攻打鲁国阳州。鲁国问其动武原因。夏五月，齐国子尾杀闾丘婴，以此向鲁军解释。（闾丘婴同党）工偻洒、渻灶、孔虺、贾寅逃亡莒国。齐国子尾赶走了众公子。鲁襄公造楚式宫殿。鲁国穆叔说：“《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君真是喜欢楚国啊，为以造了楚式宫殿。（他）如不能再去楚国，（天）肯定让他死在这宫里。”六月二十八日，鲁襄公（果然）死在了楚宫。鲁国叔仲带偷走了鲁襄公的拱璧，把它给了驾车人，拱璧已经放在人家怀里了，却又马上拿了回来，从此以后，人们都很瞧不起他。鲁国立胡国女敬归之子子野（为太子），临时住在季氏那里。秋，九月十一日，子野因过哀而死。十七日，鲁国孟孝伯去世。鲁国（想）立敬归妹妹齐归之子公子裯（为太子）。鲁国穆叔不欲，说：“太子已死，有同母兄弟就立之，无则立长，年令同则立贤，贤能相似就占卜，这是古之常规。（子野）就不是正妻所生即位，为何又要立其母妹妹的儿子？而且此人，居丧却不哀，父死面有喜色，这叫不孝。不孝之人，鲜有不作乱的。如果真的立他，必成季氏之患。”季武子（季孙）不听，还是立了他。等到安葬（襄公），（公子裯）三易丧服，那衣襟看着就像旧的一样。当时昭公已十九岁，依然童心未泯，君子以此知其难以善终。冬十月，滕成公来鲁国参加葬礼，不守礼节眼泪还多。鲁国子服惠伯说：“滕国君就要死了，他不再重视自己（作为君主）的角色，且哀伤过度，在死人的地方这种表现，能不跟着去吗？”十月二十一日，安葬鲁襄公。鲁襄公死的那月，郑国子产跟郑简公去晋国，晋平公因鲁国丧事，一直没见他们。（于是）子产派人将宾馆围墙全部拆毁以便自己的车马进入。晋国士文伯责备他，说：“我国因（人们）不遵纪守法，盗寇充斥，（拆了围墙我们）怎么处理像诸侯们拜访我君这样的事？之所以派差役修缮供宾客用的馆舍，大门加高，围墙加厚，就是让宾客使者无忧。现在您拆了它，虽（您有）随从能防不测，那其它宾客怎么办？因为我国是盟主，修院砌墙，是为接待宾客，如果都拆了，那用什么接待？我君让匄（士文伯）问下为什么。”郑国子产回答说：“由于我国狭小，介于大国之间，（大国）索贡无时，所以（我国）不敢安居，（必须）尽寻我国财宝，用作朝会贡品。恰逢主管没空儿，而未得见，也不得其命、不知见时。（我们）即不敢奉上贡品，也不敢露天存放。如奉上，它就是您府库的财物，不会行陈列、进献贡品之礼，（故）不敢奉上。如露天存放，则担心燥湿不时和腐坏虫蛀，又会加重我国之罪。侨（子产）听说（晋）文公做盟主时，宫室低矮，无观赏用台榭，却把（接待）诸侯的宾馆建得即高且大，就像（今日）晋君的正厅；修缮仓库、马厩，司空按时平整道路，泥瓦工按时粉刷宾馆、房间；诸侯宾至，柴官点火把，仆人巡宫；车马有安置，宾主随从有代劳，车官润滑车辆，差役、牧马、饲养官吏各尽其职，官员们展示各个宾客（进献）的贡品；文公不拖延，更不懈怠；与宾客同甘共苦，助宾客不时之难。即教其不知，又体谅其不足；宾至如归，哪有祸患？即不畏盗寇，更不患燥湿。现如今，晋国铜鞮离宫数里，诸侯却住着差役房，门宽不容车入，翻墙（更）不可能；盗贼公然横行，天灾又不加防范。宾客觐见无时，君命（又）不可知。如再不让拆墙，那就没地方放贡品，招致加重（我们的）罪过。敢问主管，您准备怎么安顿我们？君有鲁丧，这也是我国之忧。如能奉上贡品，（我们）修好墙就走，（这就是）君给我们的恩赐，岂敢怕辛苦！”晋国士文伯回国复命。晋国赵文子说：“他说得对，我德行不够，竟然用差役房来接待诸侯，这是我的罪过。”（于是）派士文伯向他们对自己的不才致歉。（接着）晋平公接见郑简公，礼仪有加，提高宴会规格，增加赠礼数量，（仪式结束后）就让他们回去了。后来就建了为诸侯服务的宾馆。晋国叔向说：“说话没边儿（说的）就是子产这种人！子产展示出口才，诸侯（才会）靠他获益，他怎么会放弃展示口才（的机会）呢？《诗经》说：‘语言美，百姓聚，语言精，天下定。’（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郑国子皮派郑国印段去楚国，（先）到晋国通报，这是礼节。莒国君犁比公生去疾和展舆。立展舆（为太子）后，又废了他。犁比公暴虐，国人厌恶他。十一月，展舆借国人的支持攻打犁比公，杀死他后才即了位。去疾逃奔齐国，因他是齐女所生。展舆是吴女所生。《春秋》记载“莒人弑其君买朱鉏”，这是说罪在莒犁比公。吴王派吴国屈狐庸访问晋国，开通友好交往之路。晋国赵文子问屈狐庸：“延州来季子真要继位吗？从前攻打巢地死了（吴王）诸樊，守门人杀（吴王）戴吴，上天好像给季子开了一扇门，（结果）会怎样？”吴国屈狐庸回答说：“不会即位。一切都是那两位君王的命，不是给季子开门。如上天给开门，大概也是给如今将继位的君吧！（他）甚有德、守法度，有德不失民，守法办事顺。百姓信任、做事有序，这才是天给开门的人。治理吴国，必是此君的子孙才能使其实现。季子，是守节的人，虽然（有能力）治理国家，（也是）不会即位的。”十二月，卫国北宫文子陪卫襄公到楚国，楚国是宋国的盟国。途经郑国，郑国印段前往郑国棐林慰问，按外交礼仪致郊外慰问词。卫国北宫文子入郑国都访问。郑国子羽担任礼官，郑国冯简子和郑国太叔（负责）迎候他们。访问结束回来后（北宫文子）对卫襄公说：“郑国守礼法，将因此获益良久，估计（他们）不会招致大国的讨伐！《诗经》说：‘谁能耐热，不用浴室。’礼对于政事，就如同天热有浴室。有浴室用来解热，还担心什么呢？”郑国子产从政，择贤而用；郑国冯简子能断大事；郑国子太叔容貌俊秀且熟悉典章制度；郑国公孙挥（子羽）能知周边诸侯的动向，且对其大夫的家族姓氏、官职爵位、地位贵贱、才能高低十分了解，又善于外交；裨谌多谋，在荒野思虑得当，在城邑思虑则不周。郑国如发生有关诸侯的事件，子产就（先）向子羽了解周边诸侯的动向，并经常让起草外交文稿；（再）让它和裨谌一起乘车到郊外，斟酌是否可行；然后（把结果）报告冯简子，让他决断。走完这一过程，才交子太叔执行，以应对宾客，所以鲜有败事。这就是北宫文子所说的守礼法。郑国人（常）在学校休闲，议论国家政事。郑国然明对郑国子产说：“停办学校如何？”子产说：“为何？人们早晚和回家后在此休闲，议论政事的好坏。他们喜欢的，我遵其施行；他们讨厌的，我按其修正，这儿（可）是我们的老师，怎么能停办？我听说忠善可以减怨，没听说作威可以防怨。不必马上阻止，这就像防河水（泛滥），大决口必然导致重大人员伤亡，我救不过来。不如（事先）开小口导流。（也就是说）不如让我听到（议论)，并把其当成治病的良药。”然明说：“我现在才知道您确实适合治理国家，我没什么才能，（国家）如果真能按您的思路办，那（整个）郑国可就都靠您了，不只我们几个人。”孔子听到这些话，说：“从这些事看，有人说子产不仁，我不信。”郑国子皮想让尹何（家臣）治理自己的封邑。郑国子产说：“尹何年轻，不知可否。”子皮说：“他很质朴，我喜欢，（也）不会背叛我。让他到那儿学习一下，他也就越发懂得管理了。”子产说：“不行。人喜欢人，总是寻求使其获利。现在您却让喜欢的人从政，这犹如没学会用刀就让他割东西，受伤会很多。您（所谓）喜欢他，只不过是伤害他罢了，那（以后）谁还敢让您喜欢？您在郑国，是栋梁，梁断椽折，我也会受压于下，我怎敢不尽言？（如果）您有美绵，（肯定）不会让人用它来学缝制。高官职、大封邑，是人生的避风港，您却让他学习裁制，就算（把大官大邑）当成美锦，也很过分吧？我听说过学后才能从政，没听说过用从政来学习。如定要如此行事，必有所伤。就像狩猎，射箭、驾车熟练才能捕获猎物，如未曾练过在车上即要放箭又要控车，则只会担心失利和车毁人亡，哪有时间琢磨命中猎物？”子皮说：“是啊！我真笨。我听说君子致力于远、大，凡人拘泥于近、小。我，凡人啊。衣服穿在我身上，我欣赏且慎待它，高官职、大封邑是用来托付一生的，我（却）疏远、轻视它。要不是您告诉我，我是不懂的。从前我曾说：“您治理郑国，我治理我家，这样按排是可以的。现在才知道这不够。从现在起请允许就是我家族的事儿，也按您的意见办。”子产说：“人心不同，和脸一样，我怎敢说您的脸像我的呢？不过我心里认为不当，也会告诉您。”子皮认为（子产）忠厚，把政务托付给了他，子产就此开始治理郑国。卫襄公在楚国，卫国北宫文子看到楚国令尹围的威仪，对卫襄公说：“令尹已像国君了，（他）肯定有其它目的，虽能实现其目的，（但）不能善终。《诗经》说：‘万事开头易，结束难。’善终实在很难，令尹恐怕也不能幸免。”卫襄公说：“你怎么知道？”北宫文子回答说：“《诗经》说：‘慎用威仪，民之准则。’令尹无威仪，百姓就无从效法。百姓不效法的人，位在百姓之上，就难以善终。”卫襄公说：“是啊！什么叫威仪？”北宫文子回答说：“有气势并使人畏惧叫做威，有仪节并使人模仿叫做仪。国君展示国君应有的威仪，其臣子（就）敬畏并爱戴他、遵从并效法他，因此（国君）才能治理国家，美好名声永世流传。臣子展示臣子应有的威仪，其下属（就）敬畏并爱戴他，因此（臣子）才能奉行职责、保族宜家。从上到下皆如此，就能上下相安。《卫诗》说：‘威仪和协，不可胜数。’说的就是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周诗》说：‘朋友交往，重在举止。’说的就是交友之道，互相交流要注重形神气势和言谈举止。《周书》列举文王之德，说：‘大国畏其力，小国念其德。’说的就是畏惧和爱护。《诗经》说：‘愚昧无知，顺天则灵。’说的就是遵从和效法。殷纣王囚禁周文王七年，诸侯皆与他同往，纣王因此害怕就把文王放了回去，可以认为这是敬爱文王。文王伐崇国，两次发兵就降服崇国而使其称臣，（其它）蛮夷相继归服，可以认为这是畏惧文王。文王的功业，天下传诵、赞美，可以认为这是遵从文王。文王的品行，至今仍为法则，可以认为这是效法文王。这展示的就是威仪（的力量）。所以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举止行为恰当有度，待人接物令人遵从，仪容举止值得观赏，工作处事可以效法，道德行为为之楷模，声音语气令人喜悦，行为举止高尚文雅，谈心谈话条理清晰，能够左右属下，这就叫展示威仪。（东隅注译）
主要参考文献：春秋谷梁传（谷梁赤撰）、春秋公羊传（公羊高撰）、新序（刘向撰）、春秋左传诂（中华书局）、春秋左传注（杨伯峻编着）、词诠（杨树达着）、汉语大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古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等。
后记：正月，花团锦簇。与古人(春秋左传)共度七日长假，终于完成襄公三十一年注译，东方鱼肚白。默然回首东隅问丘明：我译的是您本意吗？对曰：YesorNo？吾子不敏，辞之不可以已也如东隅夫！瞬间晕爆，正月七天白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