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传》相比前四史来讲,常人闻而嫌古、观之难喜。
《史记》,像普及读物。要是喜欢文,但未观过这绝唱,会被人笑话,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是个会识字的文盲。汉儒或名士对《春秋左传》很是推崇,三国人物喜欢治左传,言文之中常引诗据典。
现代人读《左传》,若无注释与白话,难以通读畅晓。但若能悉心读完、细细品味,它的美自然也能领略一二。自己于《左传》上约读过三四遍,手中持两套,一是普及版,二是杨注版,但只有次数上的记忆,全无可显人的收获,智力不及但慰一心而已。有的业余爱好者更是通读杜注版,心中也想读,又惧费时耗力,叹佩之余而终不敢试。
《春秋左传》的美,且略述一二:
一是文化之源
夫子未出,此地已文风蔚然。诸国互使,不知诗则难任;相宴欢娱,不言诗则少意;谏上议事,不据诗无所依。诗非仅《诗经》,亦有古谣古书所载之句,古人以古托其时意,雅实相趁又义理相兼。读来心叹意酣,儒家非始于孔,道家也非始于聃,风俗亦非皆始于秦汉。
春秋时文章甚灿,夏之民早黄土奠基。读去心愧情黯,今古已远,知《史记》而不肯读,更勿谈《左传》《诗经》等远典。欲知今日之俗、华夏之根,读《左传》虽难穷究,但可明一二愚见。
二是文章之宗
亦是史书之先,春秋诸史只存此典,《尚书》勿论。大先生言《史记》之骚歌,概因《左传》之古、时势之困,未及言左传之端吟,但于先生心中,定甚重此典。先秦诸子文章绚丽,是后世定论,可前溯再究,更有《左传》与《诗经》。
《左传》记史,开编年之例;《左传》记事,纷繁而条畅;《左传》述战,生动如临阵;《左传》描人,一语似人于侧。若计较古学,《左传》如头、《史记》似项。但欲观诸国,《左传》依鲁为线,它国杂叙难连,辅以《史记》世家,读来更易明畅。
此成就岂天赐一人一书?必基于前人数百年积著,但诸国春秋已失,今但见《左传》而已,故可为后世文章之宗。
三是政治之祖
封建之末世,周礼未亡、新乱渐成,观《左传》即可知周世治乱之成,又可晓秦汉后治乱之源,即今之世,亦其一流之分出,杂以西欧几分,罩披文明之衣,但黄土依黄、夏人未徙、粟稻尚食、祖宗未忘,星月不移而民性难改、治俗尚旧,治术非可强更而实依地宜人情,非几日几人可变。三千年之深刻,两百岁之东施,不可相较。
四是大家之基
观民国才士,杨绛九岁(大概)熟读,童书业全书可背,其它虽孤陋寡闻,但旧学之制经书为重,《左传》于时人非僻读之籍。民国文史大家百千,岂是新文化之功?新文化又岂尽弃祖忘宗?时人但有旧学之历,深筑国学之基。
今人时嫌民国大家名过于实,是站肩忘腰、妄自浅议。观今世态,为文无大家之功,为师无大家之力,为学无大家之秀,为治无大家之风,为事无大家之智,为人无大家之德。但论文明与物质,进步甚大,若论志向与成就,退步巨多。
五是思想之荟
大家不出,各有各理,虽有意识禁锢、资本深入、治理甚密、学房如阱、人畜难脱之势,但汉唐宋明,儒枷法锁、剥削兼并、苛捐杂税、日计生死,难道易于今日?
古人读《左传》,少壮即知志向、德行、宰家、治事、吏务、理政、出使、安民、案讼、将作、为战等。今必胜古,大体确是,但于个人,未必如是,今人之数年苦读,有胜古时多多,不足亦有不少。
学古为今,不读当然无知妄论,读了亦非定能开云见日。各依心性,择才而教,学校只一所,老师只一师,家室又一校,亲友又一师,书籍更备千百师。或适或校,各取所需,前事不知、后事不悟、前人不学、后人无教。
非《左传》仅此,它书亦如此理,难读肯进,易读何论?学非仅为增知,亦是长识,非仅读人,亦是首己,非仅谈书,亦是修习。《左传》,非必到大学始学,可早读早知,有得甚好,不得遗憾于未读,无获也好,方知非学文之才。
近日始读通鉴。以读之难易上论,《史记为基》,令人知史文之美,《左传》为师,让人叹古酿之醇,《通鉴》为友,饶知沛论喧天闹地。读史渐进如桃源难返,习惯渐成爱好已深,更有潜移默化之效,一举几得,好与不好勿深计,典籍岂是我们能议?且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