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儿死了,他的死就像一盏微暗灯光的熄灭,在这个家里没有荡起一丝的涟漪,可却在他的心中划开了一道永不缝合的裂缝,刺骨的伤痛像是要戳穿了他的心,令他痛不欲生,几欲死去。
他的心已然死了,珏的死,初生云儿的死,如今海儿也死了,还有梅,那个美丽的女子,他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都在自己的面前悄然或惨烈而去。
他恨这个封建的礼教和枷锁,更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一次次的蛰伏在它们的权威下,一次次的忍辱负重,不被理解,得到的确实如此惨重的代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爱的孩子和深爱的女子离自己而去,而无能为力。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有来世,他定要护妻儿护所爱之人一世周全。
就这样,他的心如无知觉到傀儡般浑浑噩噩的游离于这个深宅大院离,在连续多日的心力交瘁与高热后,在睁眼时,一切仿佛发生了变化。
入目所见的是那熟悉而丰腴美丽的脸颊,脸上挂着泪,满目的担心与焦急,刺痛了觉新的心,也让他的心重新燃起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期盼。
那是他的妻,他的瑞珏,活生生的瑞珏,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微颤的手轻柔的抚摸了过去,未语凝噎,“珏,真的是你吗?”
瑞珏眉间忧愁未减,听到这话时,目光更多了一份诧异,可是此刻她顾不得那么多了,边说边抽泣道:“明轩,从梅表妹家回来你都昏沉了两日,茶饭不思,高热不退,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海儿还有未出生的孩子怎么办?”
说完便止住了泪,眼中已氤氲了一层喜悦,笑中带着星光,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担忧焦虑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原来她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强,但是只要有明轩在,前途漫漫如何艰险,她都不怕。
她忍不住扑倒在爱人的身上,带着少女的娇羞与幸福,温柔而喜悦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明轩,别离开我”
爱人的深情告白,以及内心失而复得的幸福及巨大的喜悦,让觉新一时忘记了堆积在他身上深重的苦难与不幸,愿时光长留此刻,他定不负妻。
上一世,他已经失去了珏与孩子们,这一世,他不能在任由命运再将他们夺走,他要与天抗争,他要争破束缚与枷锁,重新做一回高觉新!
只是,梅,终究还是走了······
他紧紧的抱住怀里的幸福,不舍得撒手,偏巧这一幕让刚过来探视两人的觉慧看呆了眼,那对你侬我侬舍不得分开的两人还是他所认识的大哥和嫂嫂吗?
觉慧怀里的小海儿也张开了双手,童稚又快乐的囔着要爸爸抱。
这下好了,瑞珏忙挣脱觉新的怀抱,脸颊上已带着三分娇羞七分可疑的红色,正襟危坐起来,眼睛也不敢看向那三弟。
觉新就不一样了,重生让他看开了很多,他的神色仿佛都多了少年时代的张扬与洒脱,或许从这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他将来要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
觉慧来这的目的是想告诉大哥,爷爷已经松口冯家的亲事,答应让二哥回来。
本以为会有一番大的争斗,没想到胜利来的这么快,真是有点出乎意料。或许是人之将死,连一贯强势独断倨傲的爷爷也变得和善了许多,这放在以前,觉慧是不敢想象的。
觉慧将高老太爷的话复述了一遍,越说越高兴,觉新夫妻也从心底的感到喜悦:二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只是此刻觉新的内心却被另一重忧虑压在了心头,没等他来及说,就见门帘掀起,是钱嫂,觉新忙跟了出去,虽然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的爷爷去世了,再后来,他的妻···
紧握的拳头,代表内心的不平静,跟在他后头的觉慧看着觉新远去且挺直的背影,第一次冒出了疑惑:他的大哥,好像变了。
果然后面的一切就像电影胶片般一一闪现过去,在觉新了然于心的外表下,他的心亦愈加的焦灼起来,终于到了那一天。
房间内,几房的人聚在一起,叽里呱啦的对着觉新念叨着那所谓的“血光之灾”。
因为珏的生产将近,祖父的灵柩还停留在家中,为了避免产妇的血光冒犯到死者身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产妇迁到城外,光城外还不行,还必须要过桥,同时家里还必须筑个假坟,这样产妇的血光就不会冲犯到祖父的在天地灵,这就是所谓的“血光之灾”。
这样的话在上一世的觉新听来都是极大的痛苦和冲击,可当时的他却无能为力的承担了下来,虽然他想反抗,可多年来被迫养成的习惯,让他错误的做出了选择。
以至于最后在珏最痛苦受难的时刻,他都无法陪伴左右,还残忍的让她迁居到那冰冷凄凉的家,度过了最后的时刻!
他恨当时的自己!所以现在他绝对不允许这一切再在他的面前重新,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妻儿,他要抗争!就让那所谓的承重老爷,所谓的作揖主义无抵抗主义见鬼去吧!!
双目充斥着愤怒的血色,他怒起站起,冰冷的目光环视着那几个所谓的“亲人”身上,第一次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类迷信的把戏用过一次就够了!爷爷的死,难道不是因为在病中受到那所谓巫师端公捉鬼的无端恐吓导致病情加重,如今又因为这所谓的血光之灾就将我妻迁到城外,我绝不接受这所谓的‘血光之灾’,瑞珏我也绝不会送出城,这事没得商量!”
“你!”众人第一次见到如此坚决的觉新,都是一惊,也更是震怒,连大太太周氏都想拉住觉新的衣袖,让他别说下去,可觉新见之,目中含泪却意已决:“瑞珏生产将近,她身子又不好,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却要一个人孤独地迁到外边,无人精心照顾,万一有个好歹,我绝对原谅不了自己!即使各位叔婶都反对,我意已决,决不妥协。”
“大少爷,你不要不识好歹,现在老太爷的棺椁还摆在家里,万一产妇的血光之色冲了进来,让他老人家不得安息,你担得起这样的罪过吗!你作为长房嫡孙,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说话的是陈姨太,眼里抹着泪,却挂着令人讨厌的尖酸刻薄相,她的这一声尖叫,更带动王氏沈氏一阵附和:“觉新,话不是这么说,这瑞珏迁到城外又不是没人照顾,怎么会有事呢?可要是冲撞到了你祖父引起血光之灾,你能担的起这不孝的名声吗!!”
“这大少奶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好好跟她说,她会理解的,这女人生孩子在哪不是生,让她忍忍?”
“忍?!凭什么要让她忍,她做错了什么!说到底,被你们说的那个人不是你们的至亲的人,可她却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的妻!!!”
一句忍忍刺在觉新心中,顿时让觉新怒上心头!忍,忍,忍!!他忍了还不够,如今还要让他的珏忍!上一世,就是因为他的一味忍让害得他所爱的人一个个的都送命!
是不可忍孰不可忍!他甚是厌恶的无视那几张讨厌的脸,目光却落在三叔克明身上,语气放软了很多:“三叔,您是明白人,我行事一向依着家里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但是此事,我不会退步,瑞珏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娘,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如果非要那样,那就连同我觉新一起迁到城外,总之我不会放手她半步。”
“你!!”克明脸色明显不好,可也找不出话来怼觉新,但是他身侧的克安克定,脸色明显黑了不过比他们的老婆多了点脑子,并没有破口大骂,却暗自较劲着待时机。
周氏也忍不住劝道:“明轩,听话,瑞珏不会有事的,你要以大局为重,不要……”
或许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也对瑞珏心怀不忍,她没继续说下去,克明也想再说一二,却被他妻子张氏一个眼神挡了回来。
最后的结果却是各退一步,觉新带着瑞珏一同迁到城外,同时觉新的异变也让剩下几房的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不可小视!!
回房后的觉新看到瑞珏一双含泪夹着紧张与欣慰的眸子,显然客厅里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了。
“明轩,你不该这样,就算你答应他们,我也不会怪你的。”撑着笨重的身子,有点吃力的坐到床边,双目浮红,泪落衣衫,抚摸着腹中的孩子,有点伤感的说道:“都怪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让你这般的为难,我不忍心。”
觉新看到落泪却自始至终为他着想的妻,心中一痛,先前的愤怒一扫而空,他忙坐至她身旁,温柔的安慰道:“珏,我答应过你,这辈子不会抛下你,我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梅,不能再失去你了!”
握住那软香白皙的手,亲昵的抚摸着他的云儿事:“我们一起迎接这个小宝贝,还有海儿,我们一家四口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嗯,谢谢你,明轩。”
这一刻瑞珏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有自己最爱的丈夫和孩子,哪怕前途多磨难,他们一家也终会迎来朝阳。
四天后,瑞珏在爱人的守护下,生下了云儿,只是老天爷还是没能让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如愿守护最爱的家人,如愿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
三月后,因为产褥热,瑞珏还是在最爱的人怀中,离开了人世。
这一次,她是幸福的离去。
激流三部曲之《家春秋》一直以来就是我的最爱,觉新亦是我爱上的第一个有血有肉极具悲剧性的人物,虽然大部分的悲剧都是他“自找”的,却仍是让我心疼到骨子里。
原著中觉新太虐了,身边最爱的妻子儿子包括梅、蕙,都走了,一茶几的悲剧。而其中的瑞珏之死更是痛中之痛,所以我写下了此篇。
这大概是我心目中他俩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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