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鲁国国君,鲁隐公和鲁哀公的地位都比较特殊。说他们特殊,不是因为他们对鲁国有何特殊贡献,而是在《春秋》这部史书中,他们俩一人是起始国君,另一人则是终结国君。作为起始国君,鲁隐公在执政第十一年时,被公子翚(huī)怂恿鲁桓公刺杀,死于非命。那么,作为《春秋》终结国君,鲁哀公又能得到善终吗?公元前年5月,鲁定公去世,其子姬蒋继位,是为鲁哀公。两年后的秋天,正卿季孙斯突然病重不起,临终前嘱托他的亲信正常:“不要从死!南孺子生产后,如果生下儿子,就向朝廷报告,立他为家主;如果生下女儿,那就立肥吧!”南孺子,是季孙斯的宠妾,将要生产。肥,是指季孙斯另一个儿子季孙肥,此时已成年。季孙斯不立成年长子,却要立南孺子待产之子,真不知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但家主之命,正常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了这项遗命。不久季孙斯去世,南孺子却还没生产。既然如此,季孙肥就被立为季孙氏家主。可在季孙斯下葬后不久,南孺子就产下了一名男婴!正常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朝告知鲁哀公:“家主有遗命,命下臣道:‘南孺子生下儿子,就必须上报给国君与众大夫,立他为家主。’今天南孺子生下了男婴,所以前来禀告!”将这事上报朝廷后,正常就逃到卫国去了。听说这此事后,季孙肥当朝请求退位。鲁哀公马上派大夫共刘前往季孙家探视,不想到了后才发现男婴居然已经被人给杀了!这时杀死男婴,瞎子都能猜得到是谁所为。鲁哀公大怒,马上命人追讨杀人凶手,但怎么能抓得到?既然抓不到凶手,鲁哀公又命人到陈国去召回正常,想利用他来对付季孙肥。可正常也不是傻子,深知“三桓”势力庞大,根本就不肯回鲁国!抓不到杀死婴儿的凶手,又无法让正常回来指证,这一天大案件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了。但在此事过后,无论是鲁哀公还是季孙肥,彼此之间都有了顾忌。自从“三桓”在公元前年与公元前年两次私分公室以来,鲁国国君被边缘化的趋势就越来越明显。鲁哀公在与季孙肥的这场明争暗斗中失利,其实极为正常。鲁哀公也深知如此,虽然在权力游戏中败了一城,可国君还得继续做下去。鲁哀公十一年,长期在外漂泊的孔夫子被季孙肥召回了鲁国。鲁国尊奉他为国老,让孔夫子在家乡颐养天年。虽然鲁国上下都对孔夫子尊敬有加,可国事上却往往忽略他的意见。公元前年4月,一生郁郁不得志的孔夫子不幸去世了。国老去世,鲁哀公也得显得极为悲恸,为此写下诔文:“旻天不吊,不憖(yìn)遗一老,俾屏余一人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大意:上天不善,不暂且留下一位国老,让他保障我的君位,却使我忧郁成疾。呜呼哀哉,尼父!我没有效法的榜样了。”从诔文中看,鲁哀公极为尊敬孔夫子,对他的去世深为痛惜。可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鲁哀公这是言不由衷。公元前年,齐国陈恒杀死了国君齐简公。孔子为此斋戒三日,然后上朝向鲁哀公请求伐齐。可鲁哀公却为难地答道:“鲁国长久以来就弱于齐国,您却要讨伐齐国,该怎么办?”孔子严肃地答道:“陈恒弑君,齐国之民不服从他的人有大半;以鲁国之众,再加上齐国的一半人,就必定可战胜陈恒!”鲁哀公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出兵,就故意推脱道:“那您去找季孙商量吧!”看出鲁哀公不愿出兵,孔夫子也就无奈地告退了。孔子在世时,鲁哀公不用他;现在孔子去世了,却痛惜他不能保障自己君位,这岂不是言不由衷?所以,孔门弟子子贡看到这篇诔文,不由得长叹道:“国君恐怕无法死在鲁国了吧!夫子(指孔子)曾说过:‘失去了礼,就昏暗;失去了名,就错乱。’失去志向为‘昏’,失去身份是‘乱’。生前不能用他,死后却为夫子致这样的悼词,这是失礼;自称‘余一人’,这是不符合名分。国君犯了两次大错!”“余一人”,在周时是天子专用;鲁哀公只是诸侯,怎能僭越?所以,子贡才说他用辞不符名分。作为一国之君,既失礼又失名分,还能安稳呆在鲁国吗?子贡也许没想到,他这也是一语成谶了!公元前年,越王勾践灭了吴国,成为东周新一代霸主。鲁国不敢怠慢,积极地与越国互通使者,希望加强与越国的关系。公元前年冬,鲁哀公亲赴越国,朝觐越王勾践。访问越国期间,鲁哀公与勾践太子适郢相处甚欢。一时高兴,适郢就想把女儿嫁给鲁哀公,并赐给他土地。这时,跟随鲁哀公访问越国的公孙有山见大事不妙,紧急派人回去,向季孙肥通报此事。季孙肥知道后,赶忙派人贿赂太宰嚭,拜托他阻止此事。太宰嚭原本就是贪贿之人,在收到季孙肥贿赂后,便给适郢送去大量礼物,成功地令适郢放弃了这次联姻。连鲁哀公身边大臣都成了耳目,季孙肥势力之大,可想而知!但其实公孙有山并非季孙肥耳目,只不过是因为鲁哀公自身行为不检点,让鲁国大臣们都对他产生了疑惧之心,所以才全力阻止他与越国联姻。在访问越国之前,因为宠幸庶子荆的母亲,鲁哀公要立她为夫人。为此,他命宗人衅夏献上立夫人的礼节。衅夏却断然拒绝了:“没有这种礼节!”鲁哀公一听这话,怒了:“你是主管礼仪的官员,设立夫人是国家的大礼,怎么能说没有?”衅夏不急不慢地答道:“周公与鲁武公都娶薛族女为夫人,鲁孝公、鲁惠公夫人都娶于商族,自鲁桓公以下夫人都娶自齐国,这些礼节都有。可如果要把妾立为夫人,本来就没有这样的礼节!”以妾为妻,向来为周人所恶。早在葵丘之会时,齐桓公会盟诸侯时,还曾公开提出“无以妾为妻”,足见鲁哀公此举是多么令人鄙视。衅夏不是不能提供立夫人之礼,而是不愿让鲁哀公立妾为夫人。可鲁哀公却不管不顾,强行将公子荆母亲立为夫人了。因为这件事,鲁国众多大夫都对鲁哀公高度不满。所以,这次眼见鲁哀公将要结下强大外援,大臣们才会如此担心不已:在与越太子联姻后,鲁哀公岂不会更加肆无忌惮了?公元前年6月,鲁哀公从越国返回了鲁国。这时,季孙肥与孟武伯前往五梧(鲁国南部边境)迎接。鲁哀公随身仆人郭重先行一步,与季孙肥、孟武伯见了一面。在回去接鲁哀公时,郭重趁间向他告密:“两位卿士的坏话很多,请国君一定要尽力追查一番。”听了这话,鲁哀公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鲁哀公在五梧设宴,邀请两位卿士参加。孟武伯已经知道郭重说了他们坏话,便主动向鲁哀公祝酒。看到郭重站在一边,孟武伯一时不爽,故意调侃他道:“你为什么这么胖呢?”见此情形,季孙肥大急,赶紧上前充当和事佬:“您应该罚酒一杯!鲁、齐交恶,我们俩才无法与国君同行。既然我俩都免去了长途跋涉之苦,又怎么敢说郭重太肥?”看着身边这两位重臣,鲁哀公心里也不高兴,指桑骂槐地说道:“这个人食言太多了,能不肥胖吗?”明面上鲁哀公好像说的是郭重,暗地里却是在骂孟武伯!一场君臣之宴,就这么不欢而散了。公元前年4月,季孙肥去世。因为长久以来对季孙肥就有心存不满,鲁哀公在吊唁时故意减损了礼仪。这释放出一个不好的信号:鲁哀公故意将公室与“三桓”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某一天,鲁哀公去陵阪(今山东曲阜东北)游玩,恰好碰到了孟武伯。不是冤家不聚头,鲁哀公干脆单刀直入地逼问他:“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我能得善终吗?”孟武伯听了,有些慌张,推脱道:“这下臣可没法知道!”鲁哀公又再三追问,孟武伯却始终都不回答。孟武伯如此表现,更坚定了鲁哀公驱逐“三桓”的决心。他立刻派人联络越国,想借霸主之力来驱逐“三桓”。可到了8月,还没等越军赶来,在“三桓”强大的压力下,鲁哀公就被迫逃到了公孙有山氏家中。随后鲁哀公又逃到了邾国,最终还是逃往越国去了。因为放走了鲁哀公,“三桓”还逮捕了公孙有山氏!继鲁昭公之后,鲁哀公成为第二位被“三桓”逼出国境的国君,终于还是没能得到善终!作为《春秋》的起始国君,鲁隐公死于非命;作为《春秋》的终结国君,鲁哀公也没能得到善终。由乱而起,又由乱而终,鲁国究竟是怎么了?鲁国是周公之后的封国;周公治国,推崇“亲亲尚恩”。也因如此,鲁国宗法制影响至深,所以国内公族势力极为强大。可不管是鲁隐公还是鲁哀公,都是为公族势力所害——“亲亲”,就能“尚恩”吗?虽然鲁哀公被赶出国自身责任也很大,但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鲁国公室与公族已经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基础。失去了共同的利益基础,这场权力斗争就迟早会爆发:要么是公室被边缘化,要么是公族被驱逐出国。可在“三桓”早就私分公室的前提下,鲁哀公又怎么可能赢得这场战争?鲁隐公与鲁哀公的遭遇证明,在权力与利益面前,任何血缘关系都不值得信赖。周公的“亲亲尚恩”思想,最终还是被残酷现实所破灭。宗法制残存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彻底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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