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辉)“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对西周时期是否建都洛邑的看法。但在《尚书》及近代出土的大量青铜器铭文中显示,西周时期确实有大量关于宗周丰镐、东都成周的记载,于是宗周丰镐、东都成周、东周洛邑之间关系与地位问题就成为中国历史中的谜中之谜。而司马迁的观点,更增加了这一问题复杂性,至少在司马迁看来,洛邑在西周时期并非是都邑性质的存在,司马迁也从没把洛邑等同于成周。
因为,西周灭亡后“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东周迁都于洛邑的历史原因,历代及近代学者一般都把成周等同于洛邑,把大量出现在西周时期青铜器铭文中出现的成周等同于洛邑,使得成周与洛邑等而化之的观点根深蒂固。于是,西周建国之初,建都宗周丰镐,并在洛邑建立东都成周城,西周灭亡后周平王迁居洛邑为东周都城,也就是以西周时期的东都成周城为东周都城,成为一个基本历史认识。但是,因此而产生的许多历史矛盾却随之出现,成为无法解释的历史谜团。
公元前年“平王立,东迁于雒邑”开始了东周的历史,史称东周。东周的前半期,诸侯争相称霸,称为春秋时代;公元前年,韩赵魏三家联手灭智氏家族后,三家分晋,各诸侯相互征伐,称为战国时代。公元前年夏,因为周王室内太子争位而发生了持续十几年的王子朝之乱,记录西周王朝历史的王室典籍也在此期间消失于世。
因为王子朝之乱时期是东周历史中的重要事件,两位王子的先后征伐,《左传》中有几处关于“成周”的历史记录,分别如下:
昭公二十六年(公元前年),冬十月,天王入于成周,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癸酉,王入于成周。甲戌,盟于襄宫。晋师使成公般戍周而还。十二月癸未,王入于庄宫。
昭公三十二年(公元前年),秋八月,王使富辛与石张如晋,请城成周。冬,仲孙何忌会晋韩不信、齐高张、宋仲几、卫世叔申、郑国参、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
天子曰:“天降祸于周,俾我兄弟并有乱心,以为伯父忧。我一二亲昵甥舅,不遑启处,于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无日忘之,闵闵焉如农夫之望岁,惧以待时。伯父若肆大惠,复二文之业,驰周室之忧,徼文、武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则余一人有大愿矣。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俾戍人无勤,诸侯用宁,蝥贼远屏,晋之力也。其委诸伯父,使伯父实重图之。俾我一人无征怨于百姓,而伯父有荣施,先王庸之。”范献子谓魏献子曰:“与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实云,虽有后事,晋勿与知可也。从王命以纾诸侯,晋国无忧。是之不务,而又焉从事?”魏献子曰:“善!”使伯音对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于诸侯。迟速衰序,于是焉在。”
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徯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材用,书餱粮,以令役于诸侯,属役赋丈,书以授帅,而效诸刘子。韩简子临之,以为。
定公元年(公元前年)元年春,王正月辛巳,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将以城成周。孟懿子会城成周,庚寅,栽。城三旬而毕,乃归诸侯之戍。
从《左传》中的记载来看,公元前年之前,认为洛邑为西周时期的成周城,却是一个没有城池的都邑。从平王东迁洛邑的公元前年到公元前年,也已经过去了年,作为一个王朝的都邑竟然没有城池,在诸侯争霸、相互征伐的战争时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知道西周建立之初,周公“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是西周王朝的一项重大举措,成为西周王朝的立国之本。作为西周的东都成周与东周的京都,一个连续不断的都邑,竟然五百多年无城池,实在是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现象。
公元前年在洛邑建设的成周城,《左传》记述的相当清楚与细致:周敬王将王子朝赶出王城后,为了保证王城的安全,“与其戍周,不如城之”,周敬王提出了“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将以城成周。孟懿子会城成周,庚寅,栽。城三旬而毕,乃归诸侯之戍。”。为了完成成周城的建设,“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材用,书餱粮,以令役于诸侯”,总工程师士弥牟进行了详细规划,做出了细致安排,使得成周城工程只用了三旬一个月时间即完成营建。工程的建设非常高效,即使放在今天也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伟大工程。
从士弥牟总工程师的工程规划来看,这是一个全新的成周城,与周公营建的成周城没有丝毫的重叠,也就是说东周营建的成周城与西周时期周公成王营建的成周城,是两座完全不同的成周城。这不仅体现在士弥牟总工程师的工程整体规划上,同样体现在周敬王建设成周城的目的上——“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
“徼福假灵于成王”向成王求取福佑,假借成王的英灵,推崇文德,修建成周之城,重建文侯、文公的功业,缓解周室的忧患。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周敬王此次营建的成周城的目的,是为了效仿周成王建立的“成康之治”,通过“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的举措,重振西周初期的辉煌。但此一时彼一时,此诸侯非彼诸侯,此成周非彼成周,东周的周王室统治已经江河日下。
如果“士弥牟营成周”是在“周公营成周”原址上修建的话,“与其戍周,不如城之”说明此时此地的周公成周城早已荡然无存,否则就不会出现“于其戍守成周,不如建设一个有城池的成周城”这样的表述。作为一个在西周历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东都成周城,不论发生怎样的历史变故,西周时的成周城都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城池,才可能在平王东迁洛邑时作为东周的都城。一个经历了二百六十多年的东周国都,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其有着辉煌历史的都城成周城,在岁月的侵蚀中荒废的荡然无存,以致让周敬王时才想起成周城的历史价值。“大都无城”的历史现象是不可能发生在礼崩乐坏、相互征伐的春秋时期。
西周时期的成周城具体在哪里?东周时周敬王营建的成周城是否为西周时的东都成周城?至今仍是中国历史的一个未解之谜。通过《左传》记载的“士弥牟营成周”,我们看不到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继承关系。“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与“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两者结果的不同,恐怕是两个时期的成周城所处的地理与人文环境的不同,“崇文德焉”是前后两个时期成周城的根本区别。(作者:赵辉)